旅伴

剧中的主角是比我小好几岁的弟弟。故事发生时他因为高考失利而心情不快，又被父母责备，便跟我拿了些钱离家旅行。

（一）

舟车劳顿后他来到某处山地观光，正在山脚下的村落里四处寻觅进山的路，便看见了一只在人流中穿梭的小黑狗，边跑边仰起脑袋朝自己边上的人叫唤，不远处还有一只小母鸡一路跟着。

那时正下着雨，而且越下越大，却没有人搭理两个小动物，弟弟便越发心疼，也忘了问路，就站在路边看着它们。

很快小黑狗便发现了弟弟，跟小母鸡一起把他引到山脚下一处湖水边。

一只被雨水打湿的蝴蝶正一动不动停在远处水面一朵不知名的花瓣上。

弟弟将树藤编成长条的绳子，把蝴蝶连着花救了上来。

那是只天蓝色的蝴蝶，脆弱却让人惊艳。弟弟捧着蝴蝶看了看，把自己新买的草帽倒放在灌木丛边上，把蝴蝶和花安置在里面，又给蝴蝶多找了些花蜜和清水。

“这是你们的朋友？”弟弟蹲下身，看着小黑狗和小母鸡自言自语。“可惜我不是蝴蝶专家，看不出它的问题。只能希望这样它会自己好起来了。”

弟弟把小黑狗和小母鸡抱到草帽旁，把自己的雨伞留下罩着三个小伙伴，自己套了件风衣就走了。

（二）

夜色降临时，进山的道路仍遍寻不得，路上的人影也越来越稀疏，弟弟灰心丧气地想打电话给我抱怨，却发现手机没电，刚把手机放回包里，一不留神又跌了一跤，膝盖磕到了拳头大的石子上。

除了眼前的路灯，四周黑洞洞的，身上又冷又痛，背上还有一大包行李压着。弟弟说当时内心一下子从憋屈转为空洞和疲惫，眼皮越来越沉，很想在那条马路上一直趴着，不再到处折腾了。

可是生活就是折腾的。

他真的在那里安静地趴了一阵子，还闭上眼睛准备睡一觉，一辆三轮摩托突突突地驶来，看清了他便一个急刹车。司机跑下车来破口大骂想死也别挡人家的路，然后在开车走之前把横趴着几乎截住整条小路的他连踢带拽地挪到一边。

大概他跟小黑狗它们之前结下了善缘，最后是小黑狗和小母鸡一起叫唤着把一位老农引来，结束了马路上幼稚的一切。

老农看到弟弟，劝慰了他几句，扶着他走回自己的村屋，和老伴招待了他一顿晚饭。

（三）

夜深了，老夫妇已经安寝，弟弟却睡不着。窗前的小桌上放了两大瓮夫妇俩自酿的米酒，几瓶野果汁和一些零食，弟弟靠着墙，一边吃喝一边看着窗外。

朦胧的夜色中，连绵的山脉和树林有着朦胧的影子，曲曲折折的水泥路上偶尔有汽车驶过。清凉的夜风袭来，附近村屋窗口透出的星星点点的熏黄灯光好像也跟着微微晃动起来。这时弟弟已经喝下第八杯米酒了。

“汪汪”一串提神的狗吠传来，弟弟发现小黑狗翻开了他的背包，小母鸡在它身边旁观。

小黑狗把他的扑克牌叼了出来，走到他跟前仰头看着他摇着尾巴。

弟弟愣了一下，摸摸小黑狗的头笑了。

“你们不是想跟我打牌吧？”弟弟靠着墙说，“我们平时都是四个人玩。三缺一呀~”

话音刚落，蓝蝴蝶从窗外飘了进来，停在桌上靠窗的一边。小黑狗和小母鸡也各自到桌子一边坐下。

弟弟环视了桌子一圈，然后开始洗牌，边洗边说，“好吧。切磋愉快~”

（四）

弟弟出一把牌，小黑狗就用爪子把一把牌推出去，小母鸡一张张叼出自己要出的牌，蓝蝴蝶则会飞到牌上，由弟弟帮它把牌拿出去；如果不出牌，蓝蝴蝶和小母鸡会扇两下翅膀，小黑狗则“汪汪”两声。

这样下来玩了十局。

弟弟竟然十连胜。

赢了第十局的时候，弟弟把最后一把牌往桌面一甩，说，“我们来点刺激的吧~”

他把一大杯果汁和一大杯米酒放在桌子的两角，宣布此后赢者喝果汁，输者喝米酒。

这是弟弟顶着醉意玩得最认真的一局，至少在神情上。可是偏偏这一局他就输了。

（五）

看着小母鸡率先出完了牌，再到之后的小黑狗、蓝蝴蝶，弟弟揉揉眼睛，定了定神，然后把自己的牌放在桌上，侧过身靠墙坐着。

“好吧。”他把米酒杯移到自己身边。

正要喝的时候，他停了停，眼泪忽然夺眶而出了，一滴，两滴，掉入杯中。

红着眼眶的弟弟抬起头，猛地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又抹抹泪痕，说，“你们别介意啊~这不是怕喝酒呢。”他顿了顿，眼泪又涌了出来，“我是在想，怎么能这样呢？人家说，认真你就输了，我一直不信，可是我自己就一直这样。”

（六）

他看了看身边的三只动物，它们都静静地待在那里看着他。他朝他们似笑非笑地抿抿嘴，低下头继续道，“网上说什么大学就是一辆火车，高考只决定你上车时的座位，下车时一切又像回到起点，我知道根本不是真的。”

他抬起头，趴在桌面上，“我平时就常跟三个最要好的朋友，像这样坐在一起玩牌，小静、阿成和大白。

“我们玩最简单的锄大地，也玩德州扑克，还玩杀人游戏。

“去郊游的时候在一起玩，在教室午休也会玩一下，或者放假的时候到哪个人家里玩。

“可是我知道我们以后大概很难像这样坐在一起玩牌了。

“我们上火车的日期不同，下火车的终点站也不同。

“我在广州，小静在北京，阿成在上海，大白在厦门。小静还是我女朋友。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

“他们跟其他同学一起兴致勃勃地讨论很美好的前景，他们那些从名校毕业的师兄师姐都有了多好多好的出路。我在那里茫然，他们会不知所措，我也会很窘迫。

“我以前，跟他们一起笑话文言文里的书生，觉得科举落地能有多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他们这么在乎；我也跟他们一起笑话我现在报读的学校，觉得报读林大的学生智商该有多么一般……

“现在我成了自己嘲笑了这么久的人。

“对于我，高考不是什么火车。就是晴天霹雳，像闪电一样，把我和我的伙伴们不可挽回地分开。”

弟弟说完又灌了一口酒。

（七）

本以为动物们会继续一片寂静。小黑狗忽然“汪汪”地叫起来，弟弟看见蓝蝴蝶飞进了酒杯中，停顿片刻，又飞了出来，小黑狗和小母鸡还在继续叫唤着，像是在示意他喝下酒。

“好！愿赌服输，干了！~”说完他举起米酒杯，碰了一下小黑狗那边的果汁杯子，便仰头把酒液一饮而尽。

“咳咳”，他咳嗽两声，把杯子放下。“怎么回事？不是辣的。酒变成甜的了？”他揉揉太阳穴，“是我醉得太厉害吗？”

只见蓝蝴蝶在他眼前起起伏伏地飞了两圈，又分别飞进桌上的两只酒坛中，在酒液里顿了一下。

弟弟再把酒坛里的酒分别倒到杯中品尝，愕然发现两坛酒都变成甜的了。

“大神！真正的大神！深藏不露！”弟弟朝着蓝蝴蝶的方向比了个大拇指，这时他已经醉眼朦胧，摇摇欲坠，比完大拇指就困倦地趴在桌上酣睡起来。

（八）

弟弟说他曾怀疑那是他醉倒后的一场梦。可是第二天天亮，他离开村屋，又开始寻找进山的道路时，他看见了蓝蝴蝶在他远处视线可及的地方飞着，在山脚的灌木丛中若隐若现。

他朝它接近一点，它似乎就在丛林中飞得远一些。

在丛林里的土坡上上下下地绕了几个大弯，他就看见了一条被踩出来的野路。接着他攀着藤蔓和周边的树干，一步步爬上了山顶。

空山新雨后，山顶格外让人神清气爽，视野里的景物仍然有些迷蒙，但却很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