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送我回家

　　谁送我回家

　　

　　作者：徐开跃

　　

　　人物介绍

　　

　　男主角：

　　

　　鹞子，高中复读毕业后他和母亲到温州玩，得知成绩依旧不理想的他陷入茫然，找过工作想过自考都不喜欢。那段时间和母亲总是亲近不起来，或许是从小和爸妈相处时间太少，突然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很不自然。

　　

　　配角：

　　

　　一名安利推销员，他跟人聊天时候的喋喋不休就像工作时的状态，操着一口河南口音的普通话。

　　

　　来自外地的一家三口乞讨人。

　　

　　穿着睡衣的本地人。

　　

　　剧本梗概

　　

　　在陌生城市的我平时坐公交回家，突然一天晚上缺一块钱坐车而跟着公交走，这段日常之外的旅程让我开始思考和母亲之间的隔阂。

　　

　　第一幕

　　

　　第一场

　　

　　外.江滨路.夜

　　

　　这阵子正是三伏天最热的时候，街上的行人一身清凉打扮，渡轮的突突声夹杂着江边的温风扑面而来，麻行码头刚吞吐完一群过江的人后刚好晚上9点，这时候街上最热闹。

　　

　　第二场

　　

　　外.信河街.夜

　　

　　画室下课后鹞子走向小区楼下的公交站，他穿一件没有印花的白T左肩挎包，手里拿着今天的画。同站坐车的还有一个北方同学，从他的口音不难分辨出。可能是刚来画室不久，鹞子还没有找到特别好的伙伴，在不熟的人面前总是很沉默。

　　

　　走在嘈杂的马路上，小贩车里刚炸出来的灯盏糕老远就能闻到，当路过一家干货店看到些粉亮透白的虾米时他醒了一下鼻子，轻微的腥味还是不习惯，更不要说堆积如山的咸鱼干。

　　

　　外.信河街公交站.夜

　　

　　公交站等车的人不多，一对母女坐在凳子上休息，脚后跟靠着鼓鼓的购物袋，旁边站着几个穿校服的高中生，两个中年妇女在用方言聊天，其中一个穿着粉底白格的睡衣显得神色轻松，这种随性也像一种宣言，从画室出来的这段路就碰到好几个同样打扮的，他们把整个城市都当自己家，表达着本地人的优越感。

　　

　　鹞子走到站牌前，他很快找到要回去的K1路车，用手指划在密密麻麻的地名上，虽然已经知道是坐这趟车，但他还是确认了一遍，把画卷起放进包里的时候问。

　　

　　鹞子：

　　

　　（象征性的笑着问）

　　

　　你坐几路车？

　　

　　说完就收起笑容，他的牙齿难看不想露的太久。

　　

　　同学：

　　

　　（扫了一眼站牌）

　　

　　87，我到法派路口。

　　

　　他看到鹞子右手腕上的红绳

　　

　　同学：

　　

　　（试探着）

　　

　　女朋友送的？

　　

　　鹞子：

　　

　　（不好意思连忙摆头）

　　

　　不是不是，我妈给我的，她说是护身符。

　　

　　边说边提了下挎包肩带，随即吱的一声合上拉链。

　　

　　两人沉默着，谁也没有挑起话题，马路对面的站牌前迎来一辆公交车，悠然开走后就只剩下孤零零的广告牌，可能走热出汗鹞子用手拉扯着后背的衣服。灯箱里是肯德基新一季的主打，琳琅满目的甜品和冒着气泡的碳酸饮料并没有让他感到丝丝凉快。

　　

　　鹞子：

　　

　　（够着脖子）

　　

　　来了来了，你坐87路对吧？

　　

　　同学：

　　

　　（回头）

　　

　　对

　　

　　身后的几个人朝开来的公交招手示意，不等车停稳就连忙凑上去，车门的位置停的不太理想，他们又往回跑了一段。

　　

　　鹞子：

　　

　　（抬手露出同样质感的微笑）

　　

　　拜拜。

　　

　　车门伴随着嗤嗤的气压声打开。

　　

　　同学：

　　

　　（走向车门边回头）

　　

　　明儿见。

　　

　　然后他就钻进了公交。

　　

　　鹞子没看清同学落座车就已经开远，站台里的凳子空着，但他没有坐的意思。又够着脖子朝马路上望去，这时前后两辆公交想跟着开过来，可惜都不是K1，公交车又带走几个人。

　　

　　车内喇叭：

　　

　　车辆起步，请拉好扶手。

　　

　　站台上有人来有人走，他像这场活动的见证者一般。喇叭声的语气令他好感，因为这种声音在老家也听到过，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确认车站只剩下他一个人后，他觉得很称心，开始用四川话念站牌上的地名，又学着温州话念一遍，奇怪的发音把自己逗乐了，笑得不再顾忌牙齿。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

　　

　　鹞子：

　　

　　（四川话）

　　

　　喂，妈

　　

　　妈妈：

　　

　　回来没，我快下班啰。要不要喊叔叔骑电动车去接你？

　　

　　鹞子：

　　

　　（往后欠身）

　　

　　不。

　　

　　妈妈：

　　

　　正好他在我们超市这。

　　

　　鹞子：

　　

　　真的不用，我自己坐车回来。

　　

　　妈妈：

　　

　　随遍你噶，个人小心点。

　　

　　鹞子：

　　

　　恩，晓得。

　　

　　妈妈：

　　

　　今天画的怎么样嘛？带回来我看下。

　　

　　鹞子：

　　

　　（他盯着地上好像能找到更好的形容词）

　　

　　一般。

　　

　　妈妈：

　　

　　我也不懂画，老师有没有说你现在学太晚了，别人都是从小就学起，你都高中毕业了。

　　

　　鹞子：

　　

　　我喜欢嘛肯定会努力！

　　

　　他把挎包往后撇了一下

　　

　　妈妈：

　　

　　你也是算幸福的个，别个像你这么大都打工挣钱了。今年又考不起咋个办，我是最后一回支持你。

　　

　　鹞子：

　　

　　（丧气话让他不耐烦）

　　

　　还没考你就这样说。

　　

　　妈妈：

　　

　　好了嘛，有客来啰。

　　

　　挂完电话脸上的笑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又望了眼站牌，上面清楚写着末班车10点半，他走到站牌后面，抬起胳膊想解开手腕上的红绳，左手不太利索，又凑到嘴边用牙咬，总算取下来，把它放到挎包的一个小夹层里。他随手掏出一个硬币抛着玩，可是没有接住，硬币砸在路面上。

　　

　　叮…

　　

　　几声清脆渐弱的声音后，硬币在沟里滚出老远，最后消失在下水道井盖边，损失一块钱并没有让他感到心痛。

　　

　　时间过的很慢，他在站牌的地图上找到刚才念过的地方，光线不好就拿起手机照着，粗略算回家的车程要半个小时，这时9点20的0变成1，约摸着公交快来了。

　　

　　他拿出车费备着，可是手在两个兜里搜刮了好几次也只找到一个硬币，连忙打开挎包，里里外外翻遍也没有发现第二个。他跑到井盖边，眯起一只眼睛朝洞口望进去，黑漆漆的一片。

　　

　　他按着手机，在通话记录里找到“妈妈”，随即又把手机收起来。脚边的塑料瓶很碍眼被他一脚踢飞，走到凳子前斜靠着，手扶在灯箱上用四个手指来回敲打着，发出急躁的声音。

　　

　　不知如何是好，也许是无聊也可能是选择困难症，他坐在人行道石阶上转硬币，耐心的记下正面反面出现的次数。每出现一次正面

　　

　　鹞子：

　　

　　（嘴里嘟哝）

　　

　　投一块上车。

　　

　　反之

　　

　　鹞子：

　　

　　走回去。

　　

　　在准备转最后一次的时候K1终于慢慢吞吞的开过来，他起身握着硬币朝公交车走去，快走到车门前他犹豫了，转身去坐到凳子上。公交车例行公事般停下，他扫了一眼车窗边的人觉得大家都在打量他，这种目光让他觉得头皮发痒只好装着挠头发，欣赏帆布鞋上那块颜料渍，丝毫不理会这辆车，可是K1开走不远他立刻抛起硬币，还没等它落下就接住看也没看正反面，起身朝公交车的方向跑去。

　　

　　第二幕

　　

　　第一场

　　

　　外.信河街.夜

　　

　　临街的烧烤店在路边摆开桌子，黄底招牌上的“夜啤酒”几个字显得通红醒目，刷了一层酱汁的鱿鱼丝在铁架上冒着香气，几个中年男子围在一桌烧烤前说笑，啤酒喝了半箱，鹞子路过他们的时候差点踢倒一个空酒瓶。

　　

　　外.石坦巷.夜

　　

　　走过第一个红绿灯的时候他就迷路了，周围林立的高楼大厦分不清方向，也不知道K1朝哪条路开的。街上行人不少，但是他没有去问的打算，他环顾四周想找个容易接近的人，比如交警或者环卫工人但是没看到，一辆越野摩托呼啸而过，巨大的轰鸣声让他烦躁不安，鹞子拿出手机发现只差几分到10点，原地站着也不是办法，靠感觉走吧。右拐一次左拐两次路过一家汽车4S店，两家水果店和一所药房后他又回到了刚才那条街，毫无疑问走错了，他叉腰站在路口望着街上的车流，面无表情往刚才的红绿灯走去。

　　

　　外.黄府巷.夜

　　

　　下一班K1从鹞子边上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在一家房屋中介公司前漫不经心的走，玻璃门上贴满了各种待出售的二手房，看到公交后被高房价惊呆的表情马上消散。

　　

　　远远看到公交车在下一个十字路左拐后，他看看时间打算走捷径从旁边的巷子穿过去，汽车的疾驰声时断时续，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梆 梆梆

　　

　　那是对面传来的敲打声清脆而富有节奏感，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骑车卖馄饨的老伯敲着木杆迎面过来。就快相遇的时候老伯刹住车，侧身跟他说话，他听不懂，但很确定是问要不要买馄饨的意思，鹞子摇摇头，自顾赶路没有用带方言的普通话回答。

　　

　　小巷里的路灯相隔很远，灯下飞扑着几只蛾，显得安静而诡异，屋内传来的电视节目声算是点安慰。路过一家钟表店，他很确信听到了滴答滴答的声音，不由得加快脚步，他有点后悔走这条小路。

　　

　　每到黑漆漆的地方就点亮手机屏幕照在地上，这才勉强能看清地面。

　　

　　汪汪汪！

　　

　　突然的叫声吓的他差点跌了一个踉跄，一只凶神恶煞的狗从左边的门缝冲出来，看不清它的脸和牙齿，但是从体型和低沉的嘶嘶声能判断它绝非宠物狗那么简单。还没理清头绪，那狗就准备扑上来。鹞子顺手扯下挎包边挥边喊，想吓走它。无奈这狗不吃这套，依然挡在路中间露出一副恶狠狠的姿态，他边提防着这只狗边看看屋内，盼望主人早点出来把它摁住。僵持几个回合之后，门里才出来一个穿灰色睡衣的男人，斜着瞧了鹞子一眼就把狗牵走，什么话也没落下。

　　

　　鹞子三步并作两步跑，确信狗没追上来才开始骂，一直跑到小巷尽头才停下来整理挎包。

　　

　　第二场

　　

　　外.城西街.夜

　　

　　冲出小巷后对面就是一个公厕，他头也没回就径直走进去了。一身轻松后来到街上，绚丽的霓虹灯让鹞子忘了刚才的惊吓。

　　

　　沿街的商铺大多是卖女装，店员都很年轻，她们穿着自家的潮牌在门口，有时站在凳子上吸引来往的顾客，一个打扮时髦的女子扛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行色匆匆的往店里赶。

　　

　　鹞子漫步在喧闹的夜市，左边的一家服装店在大酬宾，门口放着一箱裤子，上面写着“断码，每条50元”。他瞟了一眼塑料模特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牛仔裤，蹲下身卷起一只裤脚，抬头望望路过的人随即把裤脚放下，起身后视线一直停在模特身上，走两步又停下卷起两只裤脚，才满意的离开。

　　

　　走在街上，右边出现一座颇有年代感的教堂，左右对称展开，中间是一个高高的拱门，紧挨着门沿上有一个大大的圆形彩窗，屋顶上的十字架隐隐在夜色中，鹞子站在下面望了一会儿，不知道想什么。

　　

　　前边不远处迎面走来一对夫妇，他们到处张望着，牵着一个小女孩大概6,7岁，在一家店面前停下来向他问路。对于外地人，鹞子在他们身上能找到一些认同感，所有很乐意的凑了上去。

　　

　　男子：

　　

　　（外地口音）

　　

　　你好。

　　

　　鹞子：

　　

　　什么事？

　　

　　男子：

　　

　　我想请问一下，你知不知道康宁路怎么走？

　　

　　鹞子：

　　

　　（苦笑）

　　

　　康宁路？不知道，我也是从外地刚来。

　　

　　说完他感到很抱歉，一边看着对方会有什么反应，一边准备继续赶路。

　　

　　女子：

　　

　　那金来大厦在哪里？我们要去那边。

　　

　　鹞子：

　　

　　（咬着嘴唇）

　　

　　没记错的话，这边直走再左拐。

　　

　　他边说边指着前面比划着。

　　

　　男子：

　　

　　（看了妻子一眼）

　　

　　这一带我们都不熟，刚刚公交也坐反了。

　　

　　女子点头同意

　　

　　鹞子：

　　

　　要不我带你们到前面路口，反正我也顺路。

　　

　　他们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鹞子走前面他们在两三步后跟着，他回头看他们时，依然是东张西望。一会儿男子上来跟他搭话。

　　

　　男子：

　　

　　你在哪里工作？

　　

　　鹞子：

　　

　　刚来的时候安装线路板，后来干不下去就在这里学画，还是想读书。

　　

　　男子：

　　

　　读好书还是有出息，我们没有文化只有下苦力。老家工作不挣钱，只好到外地来。

　　

　　在广场路上走了不久就看到金来大厦。鹞子转身向他们指着。

　　

　　鹞子：

　　

　　马上就到了。

　　

　　夫妇俩点点头，女子用手拍了一下丈夫的手，嘴里嘟哝着什么。

　　

　　男子显得有点为难。

　　

　　男子：

　　

　　（支支吾吾）

　　

　　是这样的，我们来这里好几天了，一直没找到工作，身上的钱都用光了，小孩肚子饿没有东西吃。能不能给我们几块钱？

　　

　　鹞子手插兜里拽着那一块钱硬币，手指搓硬币的细微动作隔着裤子也能看出来。

　　

　　小女孩大大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他感觉浑身不自在，挠挠后背又扭了一下脖子，手机响铃打破沉默，妈妈发来信息。

　　

　　妈妈：

　　

　　还没下课吗？都10点了。

　　

　　鹞子：

　　

　　下了，在车站等车。

　　

　　回完信息他把挎包里的石膏画揉成一团扔到不远处的一个垃圾桶里。

　　

　　三人欲走。

　　

　　鹞子：

　　

　　我只有最后一块钱，感觉没多大用，给你吧。

　　

　　男子：

　　

　　年轻人，你会有好报的。

　　

　　鹞子脸上挤出无奈的笑。男子接过一块钱，一家三口很快消失的夜色里。

　　

　　第三场

　　

　　外.府前街.夜

　　

　　街上变的越来越热闹，偶尔有警笛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走在一个个橱窗前，玻璃窗倒映出身后的高楼大厦，霓虹灯显得更绚丽朦胧。鹞子很快就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街对面有一个人特别显眼，不是光鲜亮丽那种，他在人潮中逆流而上，上身是一件淡黄色的短袖，下身穿黑色西装裤，剪的中短发，五官隐匿在昏黄的路灯下。

　　

　　鹞子在马路边等绿灯的时候一直在观察这个人，他在像人群散发宣传单，努力拦下身边经过的每个人，然后跟他们络绎不绝的介绍手上的东西，他在说话的时候手势一直没间断过。街边立着一块站牌，但是他已经无心坐公交，周围站着一些等公交的人，他们逛完街拎着满满购物袋，鹞子走到站牌下确认现在的位置还离家有多远，数一数走过了6个站牌。一个熟悉又模糊的声音闯入耳膜。

　　

　　男子：

　　

　　你好。

　　

　　小伙子：

　　

　　什么事？

　　

　　男子：

　　

　　请问金来大厦怎么走？

　　

　　鹞子没有转身，但是确信这就是几分钟前那个男子的声音，他感觉耳鸣发作，他们的对话和大街上的喧闹声一点也没听清。

　　

　　他不想被他们看到，也不想拆穿这种低劣的骗术，一步也没回头接着往前走。

　　

　　鹞子走过斑马线，眼睛余光会看看停在脚边的汽车，绿灯的数字开始跳闪的时候他才来到马路对面。

　　

　　第三幕

　　

　　第一场

　　

　　外.小南门.夜

　　

　　鹞子来到一个十字路口的高架桥，在人行桥上绕了一圈，张望周围的大厦，没有标志性的建筑，回到原点感觉有些疲惫，索性坐到台阶上活动了几下脚底板。

　　

　　那个穿淡黄色短袖的推销员又出现了，还在那里乐此不疲的向行人推销。鹞子跟他离的很近，能清楚听到他在说什么，操着一口浓重河南口音的普通话。第一次看清他的面孔，瘦削的脸和宽口的嘴唇对比十分强烈，皮肤蜡黄还有几颗痘痘在上面分布不均。

　　

　　年轻的推销员已经走的这条街的尽头，一路下来手上拿的东西一件没少，一拨行人走过斑马线后，周围显得很清静，趁这空闲他在便利店的门口坐下休息。

　　

　　室内喇叭：

　　

　　叮咚，欢迎光临

　　

　　一个人拎着袋吃的走出来，推销员回头看身后欲起身，嘴角微弱的肌肉运动没能吐出一个字。响声过后他的头和推拉门一样弹回原处，他的目光滑过鹞子看向准备过马路的下一拨行人。

　　

　　可是这一刹那的眼神让鹞子浑身发紧，他马上扭开头装着看别处，好像还是不对，他起身拍拍屁股，想马上走，不管哪条路。

　　

　　走了一段路后，他越发感觉不对，立马回头朝刚才的十字路口走去。回到原处，那个年轻的推销员早已不见踪影，这时电话妈妈又打来电话。

　　

　　鹞子：

　　

　　喂，妈。

　　

　　妈妈：

　　

　　怎么还没回来？

　　

　　鹞子：

　　

　　刚上车。

　　

　　鹞子在高架桥上来回走动，

　　

　　妈妈：

　　

　　下次跑快点嘛。

　　

　　鹞子：

　　

　　恩。

　　

　　妈妈：

　　

　　你猜我今天卖了多少钱。

　　

　　鹞子：

　　

　　不晓得。

　　

　　妈妈：

　　

　　（嗓门提高）

　　

　　卖了600块，还有两瓶爽肤水没算。

　　

　　电话里传来咯咯的笑声。

　　

　　K1总算晃晃悠悠的出现在十字路口前，之后的电话他都没仔细听，看着K1怎么朝哪边扭过弯道。他挂完电话，站在桥上没有急着走，拉开挎包摸出夹层里的红绳，用手指捋了一下，然后用牙齿配合左手把红绳戴在手腕上才朝回家路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