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城花园

钢城花园

编剧：郑远

一、某老旧职工公寓楼下，日，外

    乌云正一片一片聚集在这座工业小城的上空，失去日光的城市更显阴冷。（镜头下移，全景）乌云下，两条长长的红底白字横幅挂在一座老旧职工公寓楼的墙上，上下固定好，在风中抖擞着，一条写着“连日大雨后广州一栋年久失修老楼坍塌”另一条为“谁来保障我们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楼顶上一个身着白衬衫的中年男子坐在横幅旁、楼沿边，向楼下围观的群众不断重复、大喊，隐约听得见喊得是“谁来保障我们的生命安全？”

    （镜头移到公寓楼右下方，老旧公寓正门）

    一个留着长发、身穿水蓝色制服的年轻人右胳膊夹着一叠检测报告，一边低头点着烟一边走出正门，后面跟着一位笑眯眯的居委会阿姨，阿姨旁跟着一个戴着亚麻鸭舌帽、清瘦的老头

    年轻人走到围观人群的正前方，他把检测报告递给居委会阿姨，接过她手中的大喇叭，打开开关，“噗噗”测试有没有声音

年轻人：（朝向公寓楼顶的中年男子）同志，你好，听得见么

    围观的人看着年轻人，疑惑他是什么人

    楼顶上男子停止大喊，向着年轻人看来，年轻人意识到自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年轻人：哎，同志你好，我是市房屋质量监理站的，我叫付仁，你们这栋楼没问题，我检查过了（转向正在看报告的居委会阿姨，他瞟见瘦老头，而瘦老头看着他堆笑）我把检测报告给这你们街道办主任了，你还什么问题找她给你协商解决（见楼顶男子没反应）喂？听到了么？

楼顶男子：（远远传来）楼没问题？

付仁：对，没问题，可以住

楼顶男子：（远远传来）可以住？谁信啊？

付仁：报告搁那儿呢，（手指了指报告）B级危房

楼顶男子：（远远传来）造了60年的房子，你进来住给我看看？

付仁：就是老房子，质量才好着呢

楼顶男子：（远远传来）朝鲜的楼都能倒（围观群众哄笑）这房子能住？政府必须给我个说法

    瘦老头打量着付仁

付仁：这楼要是塌了，你做了鬼，你来找我（围观群众又一阵哄笑）我绝不逃，就这样了，别闹了兄弟

    瘦老头也跟着笑了起来

    付仁把大喇叭还给居委会阿姨，又递给她一张名片

付仁：（认真地）有事再给我打电话

居委会阿姨：哎，小伙子，这房真没问题吧？

付仁：（笑笑）那不写着么，B级危房，危险点不多，楼房主体结构OK的

居委会阿姨：那…那还能住多久啊？

付仁：（自信）最少五年吧，要是楼道墙面出现超过1米的裂缝，再给我打电话

居委会阿姨：哎，好，那他怎么办？要不要报警啊？

付仁：他担心楼塌？他是想拆迁，放心好了，他不会想不开的

居委会阿姨：谢谢，谢谢，有事我打你电话，来，给（递过去一个信封）

    付仁看看信封里的钱，估摸差不多，道一声“再见”后，转身走到停在路边的一辆小轿车旁，身后居委会阿姨打开大喇叭，转向围观群众说“别看了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要下雨了，都回家收衣服去”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开。

    瘦老头和付仁保持一段距离，跟着他。

二、付仁小轿车内，日，内

    瘦老头站在驾驶室外笑嘻嘻地敲着车门，正在数着钞票的付仁被扰乱了思绪，付仁不耐烦地摇下车窗

付仁：还有啥事啊？（收起信封放到上衣口袋里）

郑先生：哎哎，你好，请问……你这是做危房鉴定的吗？（递过去一支烟）

兰组长：（接过烟点上）什么？我不做危房鉴定，你们居委会请我来干嘛的？

郑先生：哎哟，您误会啦，我不是他们这村的……（笑嘻嘻）

    付仁抽了一口烟，等郑先生的下文

郑先生：我姓郑（笑嘻嘻）我住钢城花园

付仁：哦，咋了？有事么？

郑先生：我找您，是想给我住的地方也给鉴定一下，看看还能不能住

付仁：这样，你先到你们居委会，让他们向我们站登记、申请备案

郑先生：备案了备案了，钢城花园6号楼，老早都申请过了，以前来过一波人…跟你穿一样的衣服

付仁：6号楼？噢，我好像有点印象…那来过人，不就鉴定过了吗？

    雨稀稀疏疏地开始落下来，些许打在挡风玻璃上，些许打在郑先生身上，他一边捂着头，一边赔笑，付仁见此状况，开了车门锁

付仁：上来说吧（郑先生笑嘻嘻地上了副驾驶）

郑先生：（摘下帽子抖抖水）是鉴定过了，但那几位小哥过来就随便给敲了敲墙，说还能住个十年，我这哪敢信他们啊？都那么老宽的缝了，不放心啊

付仁：你跟居委会说，再申请鉴定一次（开车窗，吐出一口烟）

郑先生：居委会说我没事找事，他们不管了，估计不想再花钱了，（声音渐低）更何况他们没一个人是住我们楼的

付仁：怎么？你舍得花钱？

郑先生：这不花钱行么？小伙子，看您工作还挺认真的，我自费请您去，咱不求什么拆迁不拆迁，我就想买个安心

付仁：行，我知道咯，这么着，您留个电话，我改天去

郑先生：（赔笑）哎，您今天去成么？我给您加钱

付仁：啊？这也不是钱的问题，这都要下雨了，天也不早了，肚子正饿着呢

郑先生：哎哟，到我家，我请您吃顿便饭，您千万别客气，我老婆是大厨

（付仁看着郑先生诚恳的笑容，像想起了什么）

付仁： 钢城花园对么？

郑先生：对呀，6号楼

付仁：行，那儿我也好久没去了

郑先生：太谢谢你了

付仁：（灭了烟头，系上安全带，发动汽车）系上安全带，走了

三、宽阔的柏油大马路上，日，外

    付仁的车穿梭在这座钢城的市中心，两边高楼林立，高楼下是一群又一群急匆匆赶路的人。天依旧是灰蒙蒙的，雨淅淅沥沥。

四、付仁小轿车内，日，内

郑先生：（看着窗外的楼，惊叹不已）这楼真高

付仁：这也算高？您这也太孤陋寡闻了，市北还有个全省最高的大厦，家和中心

郑先生：哎，哎，真好

付仁：（看了一眼郑先生）…对了，您是6号楼的？

郑先生：对，6号楼

付仁：噢，…4号楼您知道么？

郑先生：楼下有个百年大柳树？

付仁：对，没错，4号楼以前有个驼背的老人，你认识么？（郑先生摇摇头）他叫付伟，是我爷爷，我小时候住钢花，他带我的

郑先生：哎哟，那感情我们曾经还是老邻居呢，不过我住那儿一辈子了，还真没见有驼背的，我好像也没见过你

付仁：没经过我不奇怪，住爷爷家没几年，我就被我爸接到外地读书去了，再回这里，也没认识的人了

    镜头慢慢离开付仁，进入镜头的是这个高楼林立的城市，付仁画外音“爷爷去世后，那房子也卖了，钢城花园也再没去过，不知道现在怎样了”郑先生答话“就那样，不好也不坏”

五、钢城花园3号楼下，日，外

    小轿车从新城区辗转进入老城区，左右全是低矮的老式公寓楼，零零碎碎有一些老人搬着凳子坐在楼下纳凉。付仁开着车拐弯抹角，转而进入钢城花园这个老小区，停在路边。郑先生欢腾地下了车，付仁跟在后面。两人走到楼下，付仁注意到了楼墙上写着3号。

付仁：喂喂，郑先生，这不是你家吧？

郑先生：对，这是3号楼，我家还得往前面走走，这我老战友、老同事家里，他家也不安全，你帮忙也查缺补漏一下（他摆正自己的帽子）

付仁：我说你一个老同志是不是看我好欺负啊？真当我闲得没事干啊？（转身走）

郑先生：（上去拉住他）别啊，小伙子，这楼也有问题，你给看看呗（急忙摸自己所有口袋）我给你钱（付仁停下脚步看着他）哎哟，真不巧，钱还没带（付仁摆摆手想走，郑先生拉紧了）别啊，真不是逗你玩，钱在家里，我家就在这，我能跑掉么我？咱不说好了还要到我家吃饭嘛

    付仁站那儿不说话，他向着远处望去，他看到一棵孤零零的老柳树

付仁：（低声）都是老邻居了……（扬声）行行，我给你看看（说着走向楼里）

郑先生：（跟在付仁后面，喜笑颜开）好嘞好嘞，我给你加钱，加钱

付仁：（严肃）别小看我，这也不是钱的问题

六、钢城花园3号楼内，日，内

    郑先生跟着付仁向楼上走去。年久失修的楼房，到处是掉下来的刮白。付仁的看见墙角开裂，心里默默记着数目。他继续上楼，看到墙角和其他旮旯里有渗出的水。他探出窗外，看到墙上有渗水。楼道里各种线路，分布混乱。

    付仁的表情严肃起来，郑先生也跟着紧张起来。

    付仁头贴在楼道一处开裂的墙上，眉头紧锁，他用手敲敲墙，静静地听见有沉闷的回音。他还捏住裂缝中漏出的砖头，试试看松紧程度。他指头伸向裂缝里，拿出来后，搓搓手指，发现有污水。

    时而有买完菜的老人上楼。

    付仁急忙下楼，来到车边打开后备箱，取出一个工具箱。郑先生在楼道口看着付仁又急匆匆地回来。付仁打开工具箱，（工具箱上写着“市房屋质量监理站”）里面摆满了检测工具，包含激光测距仪、激光水平放线仪、伸缩响鼓槌、尖嘴钳、手电筒、检测镜、内外直角检测尺、伸缩杆、多功能磁力线坠、焊接检测尺、百格网、游标卡尺、5m卷尺、垂直检测尺、对角检测尺等高级精密仪器和常用工具。

    付仁取出内外直角检测尺和激光水平放线仪便出楼，他递给郑先生一叠检测报告，告诉郑先生“你在这给我看着工具，等下帮我记着数据，我一会儿会回来报给你”他走出楼道，去测量楼房倾斜多少度。郑先生一边紧张看着工具，一边叹息着“我就说这楼斜了嘛，还非说我眼花”

    （一组快速切换、交叉淡化的镜头）付仁用卡尺测量墙厚度，用卷尺测量楼整体长宽，激光测距仪测室内宽、高，付仁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忙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沉闷。付仁测试完最后一项指标，报给郑先生。

    付仁接过郑先生手中的检测报告，他手上的雨水沾湿了报告。

郑先生：（急切）怎么样？

付仁：危险点太多

郑先生：什么？什么危险点？

付仁：（直摇头）危险点太多，这里地势低洼，导致地基不均匀沉降，引起主体结构明显倾斜、位移，倾斜量超过楼高的百分之一（1/100）。墙体混凝土酥裂、碳化、起鼓， 破坏面超过全面积的三分之一（1/3），多处主筋外露，锈蚀严重，截面减少。评定为D级。

郑先生：（紧张）D级，是好…还是不好啊？

付仁：（收拾工具，神情忧虑）D从来没好过。（郑先生“啊”地叫起来）让你的老同事尽快搬家，这不能住了

    付仁收拾好东西，提着工具箱，向着大柳树的地方走去，郑先生跟着后面

付仁：3号楼已经不能住了，走吧，去你家看看

    郑先生拉住付仁，他拿起挂在付仁胸口口袋里的报告和笔，在报告背面写上“你家不能住了，快搬走，要塌”，雨滴打在纸上，郑先生一笔一划地写着。付仁听见他上楼的脚步声，不久他走了下来，付仁催促“快走吧，饿死了”

    雨渐渐大了，天空中响起了低沉的雷鸣，付仁路过4号楼前，停下脚步，向楼上看了一会儿，昏黄的路灯照着他满是雨水的脸

七、一片空水泥地前，夜，外

    付仁跟着郑先生来到一片空旷的水泥地前，郑先生欢呼雀跃、蹦蹦跳跳地走过去

郑先生：小伙子，到咱家了？

付仁：（一脸疑惑，大喊）喂，你开什么国际玩笑？（走近郑先生）

郑先生：什么开玩笑啊？这不到我们家了嘛！这就是6号楼啊！来来来，快进来躲躲雨！（摘下帽子，甩甩雨水）

付仁：喂，老头，我可没不敬你？你逗我玩呢？

郑先生：什么逗你玩啊？我家，不就在这儿吗？这不是墙么？（摸一摸）（抬头）看着灯，前年改的声控感应灯，可灵了，你看，（一跺脚）这6楼号三字给照得多亮堂

    付仁一脸吃惊，他伸手摸了摸郑先生指向的地方，可什么都没有摸到

付仁：（咬牙切齿）算你狠，我走还不行么？（转身要走）（低沉的雷鸣响起）

郑先生：（拉住他）咦？别走啊，我这房比我老同事家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不给我看看么？你不给我开个报告，我就搬不了家啊

付仁：你要这么耍人，你一辈子也别想搬家？你要想赖债只说，不能这么玩我们小辈

郑先生：不赖债，绝不赖债，我这家当不全在家里么？我老伴还在家里呢，我去通知她烧晚饭，她可热情好客了

付仁：（无奈）你…哎…我走了（低沉的雷鸣持续不断）

    付仁挣开郑先生的手，自言自语“真晦气”“下雨天冒出个神经病”（镜头上摇）空旷的水泥地上，渺小的郑先生看着渐行渐远的付仁

    郑先生突然听到了“砰砰”的声音，他抬头向上看去，“啊”大叫一声

郑先生：（双腿一抖）房子要塌了！房子要塌了！这你还看不见么？

    付仁被郑先生的声音吸引，他无奈地回头望去，他没走过去。郑先生 拼命地沿着顺时针绕着空地转圈。但他的年龄注定他的脚步不快。

郑先生：不好了不好了！我的房真要塌了！（郑先生累了，弯着腰，一步一步气喘吁吁地走）

    郑先生仰着头，微弱地灯光下，他的眼神坚定地向上看去，而又无奈地低下了头

郑先生：我的老伴！（哭腔）我的家啊！救命啊（低沉的雷鸣持续不断）

    付仁依旧站那里。这时，郑先生没命地向反方向，沿着逆时针兜着圈跑，他的表情越来越痛苦，他拼了命地跑。付仁无奈叹气，他看不下去，想去帮郑先生。

    郑先生身体摇摇晃晃，他向着天呐喊“老天爷，不要啊”。

    付仁一步一步接近郑先生，郑先生绝望地流出眼泪

    突然一阵炸雷，闪电划过上空，一瞬间照亮空地，郑先生抱头，大叫“啊”，他瘫倒在地上，付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迅雷吓了一后跳，他听见从郑先生的方向传来“轰隆隆”倒塌声、砸碎玻璃、灯泡爆炸和电流在空气中的“嗞嗞”声。

    郑先生摇摇晃晃的身体终于倒下，付仁扔下工具箱，猛冲了过去。他蹲下抱起倒在地上的郑先生。

    暴雨倾盆而至，两人身上满是雨水。郑先生渐渐睁开眼睛，他的泪水混着雨水而下。郑先生紧紧抓住付仁的衣服，痛哭起来，轻声、绝望地叹息“我的家没了”“我的腿好疼”。付仁顺着郑先生的眼光（镜头移）看见他的腿外侧莫名全是擦伤，几道血口不断地涌出鲜血，混着雨水和他的帽子，向下水道流去（黑场）郑先生画外音“请不了你吃顿家常便饭了”

八、付仁办公室内，日，内

    明亮、洁净的办公室内，付仁双手抱头，仰天看着天花板想问题。他想到了什么，一个激灵起身，在监理站内部网中搜索“钢城花园 6号楼”，弹出检测报告，他双击打开报告，鉴定结论为“B级：结构承载力基本满足正常使用要求，个别结构构件处于危险状态，但不影响主体结构，基本满足正常使用要求”，他又打开IE，弹出天气预报“近日暴雨袭击钢城”，他关闭天气预报窗口，输入“钢城 楼房倒塌”，他停顿了一下，盯着电脑屏幕看，他按下回车，头条新闻赫然入目“钢城：暴雨致一民宅倒塌 八旬老妇被埋”。

    付仁觉得胸口闷，他打开水瓶喝了一口水，紧接拿起座机拨通电话。

付仁：喂？老王？赶紧通知主任，让他安排钢城花园3号楼的人撤离

老王：（电话音）3号楼？钢城花园那个？你昨天不是提交报告说没问题吗？我都交上去了

付仁：是没什么问题，但我……我怕它撑不住暴雨，安全起见，还是安排撤离，不能再让更多的人失去家了，这样的责任谁都担不起

老王：（电话音）你自己打电话给主任说，我这忙着呢，不说了啊，烦着呢，有一戴帽子的神经病老头，非要我去给他检测危房，赶都赶不走

    付仁放下电话，闭上眼，严肃地想着问题，他换的一身新衣服在节能等下显得笔挺

    他走向窗户边上，他在玻璃窗前俯瞰广大的城市，天空乌云密布，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问自己

付仁：这座城，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字幕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