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

　　（一）

　　

　　我回到宿舍，赶紧拿花露水驱蚊水一通乱喷，以驱走我身上高级古龙水的味道。

　　

　　宿舍没人，江依的包扔在床上，浴室响起水声，她在洗澡。

　　

　　“喂？”我小心翼翼到阳台接起电话，“不是跟你说回到宿舍别打来吗？”

　　

　　“想你，有什么办法。”他说。

　　

　　我娇嗔地笑，浴室的水声低低地传来，心里一阵内疚上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打算，什么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问。

　　

　　他被我一说顿时失了兴趣，结束了对话。

　　

　　我一片哑然，心里七上八下，是不是把他逼烦了？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忽然手机响起，我心血倒灌般划了屏幕放到耳边——怎么没声？铃声还在响。我瞬间意识到那是和我共用一个铃声的另一部手机，这时，浴室水声停了。我恐惧地冲进宿舍蹲在她床边疯狂翻她的包，江依的包出了名的大而不整，乱七八糟塞满各种杂物，让我一顿好找。就在她打开浴室门之际，终于，手机作为压轴出场，最后一个被我抖到手上。

　　

　　手机上显示来电人为“X”，我提起的心放下，那是江依的母亲。

　　

　　“晓珊，你……在干嘛？”江依擦着头发走出来问我。

　　

　　我只得硬着头皮站起，结果一根白色的东西啪嗒一下从我身上被抖下来。我捡起一看，是验孕棒，而且上面有两条红杠。

　　

　　江依没说话，默默擦干头发，插上吹风机吹起来。

　　

　　原来她上个星期愚人节的时候拿怀孕来愚我们是真的，而前天失恋也不是因为喝醉了才吐，难怪我说怎么酒后才两瓶不到就吐我一身，当时她还俯在我耳边笑说是因为肚里的孩子，不然她把酒吧街都喝两轮了。

　　

　　我还说还想愚我们呢，当我们傻啊。

　　

　　我们都被愚了，我们是真傻。

　　

　　她吹完头发转过脸红着眼看我，分手后连喝酒也不见她哭，我知道，吹风机轰鸣声的背后是她的泣不成声，她习惯用吹风机来掩盖哭声，吹出来热风还能一并烘干她的泪。她以为这样能哭得悄无声息，罪证俱毁。

　　

　　可她的红眼出卖了她，无助地，水汪汪布满红血丝的大眼。

　　

　　此刻我恨死我自己。

　　

　　“他知道么？”她摇摇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又摇摇头。

　　

　　“我不想变成我妈那样。”她最后说。

　　

　　（二）

　　

　　江依的妈妈是做皮肉生意的。江依的爸爸据闻是一个文化人，他和风尘女子的爱情一度被传为佳话。在江依小时候，她也曾拥有过一家三口的关于“家”的时光。但后来江依爸无法忍受江依妈的招摇以及邻里街坊关于她和谁谁谁有染的风言风语，甚至三不五时还有别人的老婆找上来骂门。最后江依爸走了，在她十岁的时候，于是江依妈无所顾忌地重操旧业。

　　

　　所以江依一直记恨她母亲。是她的不知廉耻逼走了爸，是她让江依从小到大没受过别人正眼瞧。虽然她现在老了，挣了点钱和着老顾客一起开洗浴中心，晋升为妈妈桑，不用亲自操刀上阵。但江依还是恨她，自成年以来没花她一分钱，也从来没回去过。

　　

　　（三）

　　

　　最后我们谁也没告诉，我凑了钱，哆哆嗦嗦地陪江依来到市里最好的医院。

　　

　　这是在间接谋杀啊，我发着抖抱紧发着抖地江依，心里直打鼓。

　　

　　要是手术不顺利要我签字决定什么怎么办？要是万一我决定错了怎么办？人命关天的事情万一签错了字我下半辈子怎么活？我心里的问号在打着转转，看着一脸青的江依双手死命捂在肚子前，我没敢说出口。

　　

　　但这毕竟不是我们两个大学生能处理的事情，在江依做好准备艰难走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我决定打给江依的母亲。江依的孩子她有权定夺，可江依是江妈妈的孩子，我无权做任何决定。

　　

　　江妈妈接到电话后只问了地址，就风驰电掣地过来了。她在我的注视下冲进手术室——可是一切都晚了。江依的孩子流掉了。

　　

　　（四）

　　

　　江依做完流产手术后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期间江妈妈寸步不离地守着，给她买最好的营养品补身子，但江妈妈知道江依的脾气，每次都是让我做中间人，等到江依睡着后，再偷偷进去给她掖被子。

　　

　　直到有一晚，我来给江依转送江妈妈做的晚饭时，发现门半闭着，江依睡着了，江妈妈在跟前捋着她的毛发，心里疼得不得了。

　　

　　我准备掩上门离开，听到江依的声音弱弱地响起：“妈……当初生我是为了留住爸么？”

　　

　　“不是。其实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没必要再瞒着你。你爸他是抛弃了我们，我没对不起他，半点儿没有。那天你生日，我买好菜回家准备庆祝，他就不在了，一声招呼没打。他要去寻更好的未来，我能说什么？反正我在你心里形象也是下贱，总比两个人都遭恨好，人都需要靠一点念想活着，需要爱，需要英雄。不爱你的人，你靠什么都留不住，我生你，是因为你从我肚子里出来，一手一脚拉扯大，血肉无法分离。人嘛，总想在世上留些什么，怕孤独终老，想有个依靠。”

　　

　　所以她叫江依。

　　

　　江依哽咽着说不出话。

　　

　　（五）

　　

　　我独自走回去，拿卡取出钱还给那个至今尚未出现的始作俑者。

　　

　　“我们不要再见了。”我说。

　　

　　“怎，怎么了？她出什么事了？不是找最好的医院，手术也很成功，补品还不够好？还是我找人专门给她看护？”他说。

　　

　　“她很好。这是你出的钱，我替她还给你，我欠下的。”

　　

　　江依和江妈妈一样，眼光准得很。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一个对自己亲生骨肉连基本的生命尊重都没有的男人，不值得，成为你的依靠。

　　

　　还有，我叫晓珊，不是小三，再也不会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