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离去

１

我就站在这里，直直地站着，不敢挪动一步，我看着躺在床上的她，眉毛、眼睛和鼻子痛苦地挤在一起，床单已经被撕扯地不像话了，而此刻的她一动不动，嘴边有些白色的液体，那是她离开的迹象，这也是我第一次离开她，离开我灵魂赋予的肉体，我可以肯定的是，在我离开她身体的那一刻是恐惧而无助的，那一刻，我后悔了。这一天，我11岁半。

我站在这里，直到我的母亲发现我躺在床上，她走上前摇晃我的身体，大声喊我的名字——明明，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了，可见，妈妈为这个名字没有花费太多心思，我一直不喜欢它。我看见妈妈哭了，如果她早在我说离家出走时也能这么哭，那我一定会非常感动，我一定不会选择离去，不会选择死亡。

我走出家门，眼前的一切晃晃悠悠的，脚像是踩在海绵上，直到我走出村子，走到那金灿灿油菜花地里，才感觉脚下厚实起来，一瞬间，我猛然惊醒，我要去找她。

我本可以从旁边的小路走过去，但我选择穿过油菜花田。我想，也许她会来这里，我们把这里叫做阳光天堂。我一面奔跑，一面喊着她的名字——雅莉，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比我的好听一百倍，不，是一万倍！我能想象这是她妈妈翻了一个星期的字典才决定的，多美好！可是．．．．．．

我躺在油菜花上，枕着双手，看着天空中的一片深蓝，然后闭上双眼。

当我再次睁开眼，天空已经是湛蓝的了，我决定去每一个她可能会去的地方找她，我所能想到的地方并不多。

2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来到教室，我坐在我原来的位置，没人看的到我。班主任走了进来，“同学们，又有一位同学离开了我们，薛明明同学，和她的好朋友一起离开我们了。”

雅莉是班上年龄最大的女孩子，很多男孩子都喜欢她，女孩子们也喜欢她，她总是有很多校园杂志，我们从这些杂志上认识了各种细腻而美丽的情感，她已经14岁了却还上小学六年级，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发过一个浪漫的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前天，雅莉在数学课上偷偷看杂志被老师发现，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批评雅莉，“小孩子家懂什么！你看看你数学考多少分，还看这些垃圾书，还指望别人会喜欢你？”等老师说完，飞快跑出教室。上完数学课警察就出现在学校里了，自然课上我们知道雅莉被车撞了，下午语文课上班主任说雅莉永远离开了我们。

回到家，妈妈在打弟弟让他别哭，她看见我更生气了，她劈头盖脸地说了我一通，大多没进到耳朵里，只有一句话，我记得，“我就说不让你跟那个王雅莉玩，被车撞，那是报应！”我伤心极了，妈妈把我拉倒房间里，“哭完再出来！”我觉得没人能理解我那时的心情，我明白了“绝望”这个词的含义，我想当时我一定能写一封很好的遗书，我写的作文经常被老师表扬，也许这封遗书会感动很多人。我想起雅莉说，“殉情是很浪漫的事情，为友情死去就更浪漫了”，真的是这样吗？我想起这个杂乱的房间里还有一袋老鼠药，为什么此时此地恰有一袋老鼠药？为什么把我关在这个房间里？于是，当我醒来，我就离开了自己。

3

我走在医院里，看着人们来来往往。

“明明！”有个声音叫住了我。

我说：“我们一起走吧，去生命之外流浪。”我不记得在哪本书里看到过这句浪漫的话，我觉得很适合现在说。

她没有看我，拉着我走到一个病房里面，我看见她正躺在那里，脸上罩着一个塑料面罩，头上还缠着纱布，病床边一位中年女人握着她的手流泪。

“她是我妈妈。”

“你妈妈不是在你小的时候抛弃你了吗？”

“她知道我出车祸就赶快赶回来了，她一直跟我道歉，说她爱我，她会带我离开，带我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所以，我正在挣扎地回去，医生说只要我明天早上能醒来，我就可以脱离生命危险，我不想这样死去，明明，我不想。”雅莉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充满恐惧地看着我。

“可是老师说，老师说你已经．．．．．．而我，我已经．．．．．．”

“对不起，对不起，明明，我热爱我的生活啊！我也许会更热爱将来的生活，原谅我不能遵守誓言，但是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我看到她在颤抖。而我感到被抛弃了。对我将要去的那个地方，我害怕极了，我多么害怕孤独啊！

我又回到了家，看到妈妈面无表情地坐在院子里，弟弟在旁边哇哇大哭，我终于知道悲伤原来真的可以使人一夜白头，也终于知道，她是爱我的。就这样我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上看着她，我的妈妈，我看着她流干眼泪的双眼，直到她起身抱着弟弟回到屋里，我冥冥中感到自己将要离开了。

4

我跳到医院的杨树上，正好可以看见雅莉的病房，她的灵魂坐在病床边，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她抬头看见了我，我大声说：“好好生活，替我看看未来的样子。”

她点点头，躺在了自己的身体上，我就这样看着她，待月亮照得我痒痒的时候，我看见雅莉挣开了双眼，她的妈妈抱着她哭，医生们跑进来，我感到幸福，也感到嫉妒，我就知道，从她的名字里我就知道，她的妈妈非常爱她。

我透过杨树的叶子看着月亮，杨树的大手轻拖着我，将我举高，举到星星中间，我看见奶奶的笑容，皱纹里闪闪发光，我知道自己将不再孤单，不再幸福，也不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