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藏

她想，我喜欢他。是的，我喜欢他，我喜欢他，我喜欢他。

我要他长身玉立，鲜衣怒马，我要他风雪夜来，神采飞扬，

我要他神笔惊雷，无出其右，我要他双刀在手，名动中原。

是的，我喜欢他，我喜欢他，我喜欢他。

可是，不能让他一个人。一个人，不能。

所以，我也要她，我要她翠袖单薄，绿云委地，朱纱抹额，臂笼金环，

我要她素手银针，神绣无双，织女双成，倒拜裙下。

是的，我要。她看着桌上摊开的纸页，握紧了笔。

 

因为空虚，而发愿创世。

因为创世，而自愿成神。

 

谁说第一个出场的就该是龙套，但是若这刚一出场的一男一女正是主人公，那他们从何而来，将往何去呢？

 

她不管。她要写他和她的故事，写他们青梅竹马机缘巧合，写他们走马观花跋山涉水，写他们餐风宿露日行夜止浪荡江湖，写他们走出桃花源，却想要走进另一个桃花源的江湖。

 

他们是要去哪里呢？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想他们这样一路地走下去，在漫天飞雪的桃林中，像她想过的许多故事一样，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温柔地沉溺，让旅途像梦一样绵长。

 

她写他们夜宿馒头寺，遭遇进香客人袁老板的暴毙，写住持胖大和尚、袁夫人、丫鬟阿珠、单身少年还有黑脸捕快，彼此试探相互角力。写人人都猜到大半真情，却都因为一念之私，有意弄真成假。写阿珠和袁夫人的故事，写他因为一个秘密不辞而别，写她和单身少年阴差阳错，结伴去赴凤凰岭上的约。

 

“你说什么时候我们能到凤凰岭？”

“很快，你看，那不就是了？”

“那其实我们过岭并没有花太久。”

“不错，就正是讲了一个故事的时间。”

 

她写他和她就按着不同的道路在她创造的江湖里行走下去。写他们遇到各种各样的人物、各种各样的故事。恩怨情仇、正邪消长、夺宝争霸、国仇家恨，这些都不再重要。在这个江湖里，他们则只是随着时间顺流而下，就像被一种他们永远无法左右的力量所左右着那样，所有事情的发生和结束似乎都没有理由可寻，直到最后他和她在最出乎他们意料的时刻再次相会。

 

他们在寻找红叶手札的途中再次相遇。相传红叶手札里隐藏着一个秘密：江湖上的某个地方一直隐藏着一堵神秘的影壁，任何人只要有办法在上面书写，那么所写的一切将在以后皆为现实。

 

她不禁微笑起来，这样荒诞的传言，要是是真的，那么将会多么地有意思。既然他们和这个江湖都是她书写而成的，那么如果他们真的能找到这个并不存在的影壁的话，是不是就会出现人物和作者同时写作的状况呢？

 

她一气地写下来，如同水泻银瓶。

门外天涯何处，但见江湖浩漫。

 

直到这之后许久的一天，她不得不借他人之手杀死了那个少年。她之于她的故事有着绝对的权力，但是有时候故事本身却有着自己的声音和方向。没有办法改变，她能做的只有早早地睡下，明日再接着去写之后的故事。但这一晚，朦胧间她似乎见到她低声和他商量了许久后，两人再次回到了他们的出发点——馒头寺。他们径直走入后院，找到寺庙深处的一堵墙，然后她取出丝线，就着墙面开始刺绣，最后竟将白日里被她杀死的少年再次救活了！

 

她汗出如浆，猛然惊醒。这不可能，他们怎么能将她笔下已死的人物再次复活？除非，除非馒头寺的这堵墙其实就是红叶手札里所说的。可是，这一点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或者更准确的说，连她都还没有考虑及此。那么，他们怎么会知道？这应该只是一个梦。一个她睡着时做的梦而已。但是当她来到书桌前时，她却发现昨日写的书稿下面赫然多出了一行！

 

在创世纪的时候，如果出现了两个神会怎样？

一个说，要有光；而另一个说，不要光？

 

要恢复书写秩序，如今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拿起了笔。可是，杀死了她之后，该怎么写？按计划他也要死，但这个故事本来就是因他而起，如果她亲手杀死了他，那么这个故事还有什么意义？

 

这个时候纸上慢慢现出一行字：你是谁？

 

她在迷狂的大惊喜中，意乱神迷之下写出了自己的名字。这是她不敢想的幸福。

 

但是，纸上又多了一句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香，这是地涌金莲的香气。”

 

这是杀死袁老板的毒药。是她虚构的事物。她忽然明白了这是他要她死——但还是不死心。

 

“因为任何人，即使是最普通的人也都不愿意一生被他人所操控，我也不例外。一个江湖，只能有一个主宰；既然我不愿意放弃自主的权力，那么我只有杀了你……”

 

空气中的香气越来越浓烈，她的心口一阵一阵地疼着。她的泪水如春日的雨水，连绵而下，慢慢地模糊了她的字迹，淹没了她的稿纸。

 

在馒头寺的这一边，天空中开始下起了滂沱大雨。墙面、树木、寺院，甚至是已经死去的女孩子和少年都开始慢慢地模糊，然后消失。

但是，在这漫天的雨水中，只有他一人始终独立着。

一个人站在这无边无际的大雨中。

 

因为她在闭上眼睛之前，最后将笔搁在这些稿纸的第一页上，遮住了这个故事开头中的第一句话：

我要他长身玉立，鲜衣怒马，我要他风雪夜来，神采飞扬，

我要他神笔惊雷，无出其右，我要他双刀在手，名动中原。

是的，我喜欢他，我喜欢他，我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