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书

        四十多岁的赵德胜是横店电影管委会管理员，为人刻薄凶狠，刀疤脸咄咄逼人。赵德胜负责管理群众演员的膳食和生活安排。群众演员是边缘群体，每天的工资不固定，好了50、100、200，上千都有可能，坏的话就一分钱也挣不到了。但由于老赵有权利干涉群众演员的出镜率，群众演员对他既害怕又讨好。

        嘭嘭嘭！
        老赵打开门，外面站着个干净青年，白白嫩嫩，但有一副英气的面庞。老赵对这人没法子，他对其他群众演员骂、吼，但对这个俏模样的男青年，总骂不出、吼不出。青年总傻子一样笑，对任何人都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老赵也就对他没办法。不仅如此，老赵对他的狂热也有几分担忧，这个青年几乎走火入魔，对表演几近痴迷。明明是个前途无量的小伙，却每天下班历经上百公里，毅然决然来到横店影视基地，与那些脏不拉几的群众演员竞争角色。
        “拿去！臭小子，不就一破证书吗？大半夜的。”
        老赵知道青年来干什么。影视基地即将颁发群众演员获奖证书，这个证书对那些群众演员争取角色跻身演员正规军来说，简直是个敲门砖。
        但老赵很不耐烦。在老赵看，这个证书一点都不值钱，因为证书上连获奖人的姓名栏都没，就是红纸一张。但他不想青年付出这么大努力，又陪了这么多的笑，却两手空空。
        然而几年后，老赵在“八路军手撕鬼子”一戏再次遇到青年。青年已经不再白白嫩嫩，胡子拉碴。他问别人这人为什么如此穷困潦倒。那人说：“哎呀，这人自从得了个什么获奖证书，真以为自己是个明星，把工作都辞了。”
        老赵一下子惊醒，汗淋淋的。好在，是个梦！

        可就在这时，嘭嘭嘭！
        老赵打开了门，外面站着个青年，白白嫩嫩，但有一副英气的面庞。
        “滚！你以为你是张国荣？告你小白脸，这辈子你都与这证书无缘！”
        老赵看着青年，他最讨厌的一幕出现了：青年面带微笑，像个极有涵养的公子哥望着他。啪！老赵真的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然而几年后，老赵在“八路军手撕鬼子”一戏中再次遇到青年。青年已经不再白白嫩嫩，胡子拉碴。他问别人这人为什么这么穷困潦倒。那人说：“哎呀，这人与证书较上劲了，他觉得光业余时间表演还不够，把工作都辞了！”
        老赵一下子惊醒，汗淋淋的。又是个梦？

        嘭嘭嘭！
        老赵不耐烦了，他再次起身，握着门把手的一瞬，犹豫了。他忽然记起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他还只是个在农村务农的汉子。老赵爱打扮，一次进市里赶集，见到一个群众演员招生海报，他很好奇，便过去看。没想当时剧组正缺人，他就被硬拉着演了一出戏。他演的那戏也是抗日战争片，演得出彩。导演甚至当面说，两个月后，你过来领“群众演员奖”！两个月后，汉子真的打扮得精精神神地去了。他一脸微笑，在一个大风的夜，敲响了管理员的大门——嘭嘭嘭！
        ……

        老赵回过神。只是这时，敲门声已经停止。他赶紧开门，门外空无一物。
        百里外的郊区，青年摸黑走到墓旁，跟他死去的爸爸聊天：“妈说你演了一辈子，都没什么出息。我本想花半年帮你挣个证书，唉。不过你也安息吧，这墓四百多万。”一道寒光打在了墓碑上，映了名字：赵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