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马挡道

宝马挡道

谢庆浩

水鸣村有个后生，姓宾，叫宾牛，南下广东打了几年工，腻了，索性回了家，用积蓄买了辆载人三轮摩托，每天到附近的白县搭客，生意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挣的钱跟打工差不多，但他很喜欢这份工作。别的不说，起码开三轮就比进厂子打工自由多了。

这天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宾牛才慢悠悠的开着他的三轮车出门，前往白县。来到白龙河边，宾牛一时间愣住了：一辆白色的小车停在路上，几乎把这条原来就不宽的机耕道占去了大半，他的三轮车压根过不去了。

把三轮开近小车，宾牛摁响了喇叭，可是他使劲摁了半天，宝马愣是丁点动静也没有。无奈下了车，宾牛伸手敲了敲车玻璃，还是没人回应，转到车头往里看去，才发现车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宾牛张开嗓门喊了起来：“喂，是谁的车？麻烦挪一挪，你的车挡住道了……”

喊到第二遍，宾牛听见有人不满地回答：“嚷这么大声干什么？没看见我在钓鱼吗？吓跑了我的鱼你赔不赔？”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宾牛才发现，机耕道下的白龙河边支着顶太阳伞，伞下是个戴着墨镜的胖子，脚下放着个小桶，正坐在马扎上，拿着杆钓竿在钓鱼呢。

宾牛问胖子：“是你的车？”

胖子头也不回：“对呀，是我的车，请问你有什么指教？”

宾牛说：“你的车挡住我的道了，能不能挪一挪，让我把车开过去？”

胖子回过头来，把墨镜摘下一半，看了眼宾牛，说：“什么你的道？是你出钱修的路么？”

宾牛一愣：“不是。”

胖子哈的一声重又把墨镜给戴上了：“这就对了，你没有出钱修路，什么这是你的道？修这条机耕道我捐了三万块，不信你去查，白县屠宰场老板吕发财，那就是我。我捐了三万块还不敢说这条道是我的呢，你一毛钱也没有出，居然就敢说这是你的道？”

宾牛给胖子这话壹得面红脖子粗的，半天才憋出了句：“这不是我的道，也不是你的道，这是大家的道，你把车停在这里，就挡住了大家的道了。你怎么能把车停在路上？”

胖子嘿嘿一笑：“因为我喜欢。我捐了三万块钱，总该有一个停车位是我的，所以我的车想停在哪就停在哪，凭什么让我给你挪窝？你想怎么过那是你的事情，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这是新买的宝马，一百三十多万，想撞想剐，你看着办。”说完，胖子把头一扭，再也不看宾牛，专心致志钓起鱼来。

宾牛没辙了，一百多万的车，他撞不起也剐不起，除了改道，他还有什么法子？宾牛只能悻悻回到三轮车旁，掉头多绕了十几公里的路去了白县。

第二天，宾牛出工，开三轮来到白龙河边，气得差点吐血：那辆白色的宝马车又停在机耕道上了！探头朝白龙河边看去，那个聚精会神握着钓竿的，不是胖子是谁？

宾牛不甘心地看了眼宝马，还好，今天宝马车停的位置往外多靠了点点，用脚量了量空间，勉勉强强可以开得过他的三轮，不过太冒险了，稍一不慎，就会剐到宝马。怎么办？过吧，怕会剐到胖子的车。继续改道？一绕就得多跑十几公里，这车烧的可不是水，而是油呀，要知道，现在的油价都快赶上猪肉价了。

思量了半天，宾牛把牙一咬，两军相逢勇者胜，老子开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怕什么？过！回到三轮旁边，上了车，踩响了三轮，挂档，左挪右闪的调直路线，宾牛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瞪圆眼珠子，紧盯前方，小心翼翼驾着三轮，往宝马旁的空隙挤了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宾牛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小心翼翼地驾着三轮前进。终于三轮车的车头慢慢驶过宝马车，宾牛刚松了口气，突然觉得车斗后面猛地一紧，然后一松，接着宝马车就响起了雷鸣般的警报声。宾牛吓坏了，忙踩下刹车，回头一看，脸一下绿了：三轮车的后顶棚刚好挂住了宝马车的后视镜，一拉一扯，已经把后视镜给扯下来了！

胖子听见警报声，挺着大肚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来，看了眼满脸都是汗水的宾牛，又看了眼掉落在地上的后视镜，嘿嘿笑了声：“好小子，算你有种，连宝马车你都敢撞。”说完，就操起手机，打起电话来。

宾牛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磕磕巴巴解释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胖子理也不理，继续打电话。没多会儿，一辆黑色的小车疾驰过来，吱的一声停在宝马车后面，车门一下开了，下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大汉，腾的一下把宾牛给围住了。胖子说：“我也不讹你的钱，刚打电话到4S店问过了，换个一模一样的后视镜要2万块钱。就算到交警队处理结果也一样，我违章停车最多罚200块，你剐了我的车，该赔我钱还是得赔我钱。”一看这架势，宾牛还有什么好说的？忙用自己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回去给父亲，把情况一说，让他凑够两万块钱，马上送过来。

一个钟头后，宾牛的父亲来了，却只带来了一万块钱。宾牛家里穷，仅有的一点积蓄都让宾牛买三轮了，这一万块钱老人也是东拼西凑借来的。最后老人哀求胖子多宽裕两天，这两天把家里的那头大牯牛卖了，再找周边的亲戚借一借，一定把钱凑够给他。

胖子倒也爽快：“行，两天就两天，白县范围内还没有我吕发财讨不到的债，你欠了我的钱，谅你一个乡下老农也玩不出啥花招来。不过有言在先，第三天要是没有钱给我，你就甭怪我吕发财不客气！”

回到家，父亲找来牛贩子，把大牯牛卖了，卖了六千块钱，再到隔离村的大舅家多借了四千，总算凑够了剩下的一万块钱，交给了胖子。

胖子的车修好了，还是天天来白龙河边钓鱼，他的那辆宝马依然停在原来的位置，依旧占去了大半个路面。他还专门做了两个牌子，车前放一个，车后放一个，牌子上写的是同样的内容：“崭新宝马，剐剐两万，请你掂量，小心为要。”

看着占道的宝马，看着这两个牌子，宾牛恨得牙根直痒痒，但前面已经有了教训，他也不敢再逞强了，直接回头，改道多绕十几公里的路去白县。恶狗挡道人害怕，豪车挡道人心寒，剐一次两万，谁也玩不起呀。

一黄一个星期过去，这天宾牛开着车来到白龙河边，看见胖子的宝马已经停在路上了，正准备回头改道去白县，突然看见远远有个高大的身影狂奔而来，凝神一看，宾牛愣住了，这不正是他家已经卖掉了的那头大牯牛吗？它怎么跑回来了？

“阿黑，阿黑！”宾牛下了车，叫唤着大牯牛的名字，迎了上去。

“快闪开，这头牛已经疯了！派出所接到命令，要击毙它，你快闪开了！”两个民警端着枪跑了过来，大声呼叫宾牛说。

宾牛忙闪到了一边。只见大牯牛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就跟洗过了一般，嘴边喷着白沫，口鼻间鲜血淋漓，估计是挣脱了绳子跑出来的，以致把鼻孔也给拉豁了，看它的样子，果然像是疯了。大牯牛四蹄翻飞，如颠似狂的沿着机耕道狂奔，民警连发了两枪，都没有打中。

枪声惊吓了大牯牛，它跑得更快了，宝马车就在眼前，大牯牛径直撞了上去，嘭的一声巨响，宝马的车前盖立时凹了一大块下去。这一撞的力度好大，大牯牛踉跄倒退了几步，这一撞也把它给彻底激怒了，头一低，挺起两支长长的犄角，再次向宝马冲去。这一撞，大牯牛的两支犄角顿时断了，宝马也给撞得歪在一边。大牯牛低头猛力一顶，宝马吃不过这一顶，顿时掉下机耕道，往河道摔去。一路筋斗打过，车前盖飞了，玻璃烂了，车顶也给压扁了，最后嘭的一声巨响，宝马掉在白龙河里，河水溅了胖子一身，胖子一声惨呼：“宝马，我的宝马呀！”

在胖子的惨呼声中，宝马慢慢沉没在白龙河底，民警的枪再次响了，这一枪正中大牯牛的脑袋，大牯牛一声悲鸣，慢慢躺了下去。“阿黑，阿黑……”宾牛呼唤着大牯牛的名字，走了上去。大牯牛最后一次抬起头来，看着宾牛，又看看不远处水鸣村的方向，伸出温热的舌头，舔了舔宾牛的手，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大牯牛已经死了，但胖子已经听见宾牛的呼唤声，他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根救命稻草般，挺着大肚子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伸手抓住宾牛的手：“这是你家的牛？”

宾牛还来不及说话，胖子身后的一个黑壮汉子回答说：“老板，这不是他家的牛……”

胖子急了，瞪眼说：“怎么不是？你没听见他叫了牛的名字吗？而且牛临死前还舔了他的手。”

黑壮汉子搓着手：“老板，这原来是他家的牛不假，但几天前他开三轮剐了你的车，为了赔你钱，已经把牛卖给牛贩子了。”

胖子哈哈一笑，拍了拍手：“这就行了，水有源树有根，那我们就去找买他牛的牛贩子，赔我车！他的牛撞了我的车，想不认都得认的！”

黑壮汉子为难地说：“老板，我们还是找不了牛贩子。因为牛贩子后来又把牛卖给了您的屠宰场，这牛就是从您的屠宰场跑出来的。说到底，是您的牛撞了您的车呀……”

胖子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半天发出嗷的一声惨叫，探头看着下面的白龙河，嚎了起来：“宝马，我的宝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