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十五年没有回过家乡了

他已经十五年没有回过家乡了

记忆里的家乡是一个密集阴暗而叫人难以呼吸的小城，如同许许多多的北方小城一样，各种颜色推搡在一起，建筑物都低矮而密集的交织着，楼宇的缝隙里漏不下一颗星。

上一次离家乡最近的时候是去年过年那会儿。他出差，开车经过盂县，在朋友圈看到前女友刚下高铁，便开玩笑地问了一句要不要约。

阿雪的回复比他预想的还快，只是简单的在聊天窗口里甩来一个定位，正是在盂县——阳泉北站，除此之外，没有多说一个字。

他脸上那种调侃的笑容有点凝固了，匆匆抹干净嘴，往早餐店破烂而残留着污渍油垢的桌子上放上十元钱，算是结清了那碗刀削面的账。便走进店外那一团凝固住的冷空气中。

北方的冬天是一种特有的干冷，前几天应该是下了雪，路边绿化带里还堆积着没来的及融化的肮脏的积雪，地面仍带着一点点潮湿的气息。说也奇怪，在他回到或者说接近家乡的这几次冬天里，他都没能亲眼目睹哪怕一片雪花落下。他隐约有点沮丧，就好像老天不肯把冬季里最美的一面展现给他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嘲讽。

他没好气地赶走了几个在他车边玩耍的小孩，然后点起支烟，一脚油门向着北站开去。

他很快就看到了阿雪，相比这个温度来说她穿得很单薄，但并没有漏出瑟缩的样子，反而站得笔直，任围巾在风中猎猎地飘着。

接下来的一切仿佛是一出排练过的默剧。他停车，丢掉手里的烟头，下车，阿雪推着箱子走到车尾，他接过她的箱子，放进到后备箱里。然后两人上车，阿雪选择了车子后排靠右的那个位置坐下。

这个过程沉默而迅速，没有人多说一句话，也没有人多做一个多余的表情。它就像是一出拙劣的模仿真实生活的戏剧，而每个演员都已经排练到疲倦，再挤不出来一滴激情。

除了一点，这其实就是真实生活本身。

车子开的很快，他故意的。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心无旁骛直视前方的样子，可总还是忍不住从后视镜里撇几眼阿雪的侧脸。阿雪则是真正心无旁骛地向外面看着，似乎是想让目光躲开车内尴尬的氛围。

高速路口封闭了，他轻点刹车，缓缓把车子停在路边。突如其来的停车让阿雪转过头了，目光探询地越过前排座位望向外面。

他有些尴尬，强行给自己的脸上挂上一点点笑容：“高速…高速出事故封闭了。”

“哦，那走国道吧。”阿雪轻飘飘地应了一句，说罢便又将脸转向窗外，把嘴唇轻轻地抿住了。

车子便又发动起来，开向另一边的路口，就这样沉默着又行驶了一段距离，他终于忍不住了，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最近…怎么样？”他的目光也不再遮遮掩掩的，而是从后视镜里直视着阿雪。

阿雪的回应还是一样的轻灵而淡薄：“不怎么样。”

“厦大的海漂亮吗。”

“就那样。”

“现在有男朋友吗？”似乎像缓和一下氛围，他带着调笑的眼神望着阿雪。

“有。”

“哦…”

短暂的沉默。

“也是研究生？”

“博士。”

长久的沉默。

阿雪望向窗外许久，又把目光收回来。

“你呢？还在拍片子吗。”换成阿雪提问了。

“没。”他的回答简短而无力，似乎是不太想多想这个问题。

“那…”

“现在在给别人打工，当业务员。”

长久的沉默。

他猛地踩下油门，窗外的风劈头盖脸泼了他们一身。

“他操过你吗？”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平淡淡的。

阿雪转回头来看着他，表情有些难以置信：“什么？”

“你男朋友。”

阿雪微微一挑眉，身体向后靠去：“你有病吧。”

他缓缓把车停到路边，转过头盯着阿雪：“我就想知道他是不是把你睡了。”他说的一字一顿。

阿雪双手抱住肩，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是和他睡了，又怎么样？”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也顿了好一会，才说：“你是个婊子，对吧。”

阿雪再没发出任何声音，她拉开车门，跳下车，并没有关门。然后她从后备箱抽出自己的箱子，并用力地把后备箱甩上。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缓缓地转回座位上，身体微微向下滑去。他掏出支烟，点上。脸上流露出射精般的表情。

这就是他这十五年里离家乡最近的一次，他记得清楚，路边的指示牌上端端正正地写着“距阳泉还有15公里”。

S.May

201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