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言鸭语

搬进了新居，第二年把老母接来享福。

可母亲来是来了，可她愿意在这住多久，我却没有底。一来环境变了，二来母亲不会说普通话，甚至不会听，我担心她在这里很难找到聊天的对象。

这个小区是全城第一个设施配套最齐全的现代化小区。走进大门，就相当于进了一个小县城一般。居住在这里的人，有很大一部份是外地人，市外的，区外的；湖南、四川、安徽，甚至东北都有。而本地就有三种主要的方言，加上天南海北的外地话，交流成了小区里面第一个大障碍。

所以很自然的，普通话忽然之间在小区里流行起来，渐渐地成了小区的主流语言。小区还到处都贴有“请说普通话”之类的宣传语。

可母亲来了一段日子，并没有对我说过半句想回去的话，这让我暗暗高兴。有一天早上，我陪她到楼下散步。一会儿后，回去准备吃早饭，走到楼梯口时，上面刚好走下来一个跟母亲一般年纪的阿婆。我认得这是五楼李先生家的母亲。李先生是河北唐山人，已经来本地发展好多年了，也是不久前才把母亲从河北接来的。

这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来了，母亲竟然笑呵呵地冲李阿婆打了个招呼：“买菜呀？”自然，说的仍然是自己的客家方言。

我心想，母亲仍是改不了逢人必问的习惯，可她忘了这不是在老家，对方是河北农村的老太太，根本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我预料到李阿婆一定会毫无反应地走过去，丢下一个尴尬给母亲。

我正想用普通话把母亲的话翻译一遍，李阿婆却已经在回话了，说的自然是河北话：“啊，对，买点菜去。您回来了？”

母亲接着说：“是啊，刚才下来转了转，我还没吃饭呢。”

李阿婆含笑看了我一眼，问母亲：“这是您儿子呀？”“是呀，我儿子。”“小伙子长得不错啊，真有精神！”

母亲谦虚地回答道：“那里，跟他老头一个样，黑炭木头一根，嘴巴贵着呢，见人不会叫。”

李阿婆呵呵笑了笑，说：“我去买菜去了，回头见。”

母亲说：“哦，好。”

李阿婆一边一外走，一边回头又说：“有空到我家玩呀！”

母亲忙不迭点头：“哎，好好，有空一定去，一定去！”

李阿婆走了，母亲就转身抬腿上了楼。我跟在后面，惊讶地张着嘴巴。这两个老太太，一南一北，各说各的，本来就好像鸡和鸭讲一般，全不搭边的，可她们的交谈却又如此榫卯相接，仿佛经过了我的翻译似的。

回到家，我惊喜地问母亲：“妈，你听得懂普通话了？”

“不懂。”母亲摇摇头，“一句也听不懂。”

我更加惊奇了，兴奋地说：“妈，你听不懂人家说什么，可你们刚在说的话，全都说对了呢，一句也没跑题！”接着，我飞快地把两位老太太刚才的交谈复述了一遍。

母亲脸上带着笑意，轻描淡写地说：“这有什么奇怪的。”

“怎能不奇怪呢？妈，你给我说说。”

母亲说：“我看见她手里拿着菜篮，不是去买菜还能干什么？”

我一想，点点头：“这个容易说得过去，可是你怎么知道人家问你什么呢？你可不会听她的话啊！”

母亲说：“那有什么，她见我问了，怎么说，也应该回问我一句吧？她见我从外面进来，我想，她应该就是问我回来了吧。”

我一怔，接着点头：“有道理。”

母亲接着分析：“她看了你一眼，然后才说话，我就知道她在说你了。我这么老，你这么年轻，瞎子都会猜你是我儿子吧？”

“嗯，没错！”

“她问这是不是我的儿子，我说是，她总要夸两句的，对吧？我呢？别人夸自己的儿子，我心里高兴，可嘴上只能那么说。”

我一拍大腿：“没错，妈，你说得太有道理了！”

母亲有点得意，继续说道：“我见她拿菜篮的手动了动，看样子想要走了，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就是她要去买菜了，回来咱们再聊。”

我挠了挠头：“妈，你说的都对，可我就是不明白最后那句，你怎么就猜到人家是叫你去玩呢？”

母亲呵呵一笑：“农村人碰面说完话，什么时候都少不了这一句呀。本来我想说的，她先说了，我就只好先应着了，说一定去一定去，其实就是句客气话。”

我对母亲佩服极了，也一下子完全放下了担心。老人家就是有智慧，就算以后这里变成一个国际小区，流行起英语来，母亲还是会找到自己的交流方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