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米》

1、成都大米店 日 外

路边的一个小店铺，墙上红漆写着“通达粮油公司”。门口贴着招聘的纸，路边停着一辆老旧的桑塔纳轿车，后车牌上贴了一张“百年好合”。

十六岁的藏族丹增很瘦，农民工打扮的样子走到门前看着牌子。

2、成都大米店 日 内

老板罗列四十多岁，手指上的大金戒子闪着光，坐在老板椅上，正低头整理着一堆名片。桌上有招财猫也有佛像，丹增走进来，不熟练的汉语。

丹增：老板。

罗列：啊，是买米还是应聘？

丹增：我是想问一下，您知道附近有个“西南职业学院”吗？

罗列看看丹增的样子，笑了。罗列的牙齿被烟熏的很黄。

罗列：住下来，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3、成都外环 日 外

丹增看着外面掠过的城市乡村。

司机师傅老马：别看了，我来成都快二十年了，就没听说过有什么“西南职业学院”，你那个女同学是骗你的吧？

丹增：不可能，她临走亲口对我说的。

老马：那也许是你记错了。

丹增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外面。

4、康定藏族村庄 日 外

路边的公交站，公交车开过来了。

丹增藏语：车子来了，你到了成都小心点，大城市人多，复杂。

女同学藏语：你放心，我就在学校里，到了给你电话。

女同学上车，车开远，路边几个藏族小孩笑着。

5、一家粮油店 日 外

老马抽着烟，在和老板结算。

丹增在卸大米。

6、大米店 日 外

老马的货车开过来停下，丹增下车，罗列从店里走出来。

罗列：丹增，赶紧拿下行李，上我车，给你换个好工作。

丹增：啊，什么工作啊，现在这个工作就挺好的。

老马笑了。

罗列：老马，你再装个二十包给高新区菜市场老陈那送去。

老马：谁装卸啊？

罗列：你就先自己装卸下，我给你加点钱嘛。

7、城乡道路 日 外 雨

丹增坐在桑坦纳轿车的后排座上看着窗外，城乡结合部。

罗列方向盘手指上的大金戒子不真实的闪着光。

8、有教堂的村子 日 外 雨

丹增看的有些累了，视线收回了车里。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老板，咱们这是去哪儿？

罗列目视着前方，一笑：不是说了吗？给你换个好工作啊。

罗列掏出一支烟点燃吸了起来，车里很快弥漫了浓浓的烟雾。

丹增烟雾中转头，却忽然发现车窗外有个教堂闪过，他急忙把头靠近窗玻璃。

乡村教堂的尖顶在雨中，门口挂着牌子，字迹模糊，好像写着：西南职业学院。

丹增：老板。

罗列：嗯，怎么了？

丹增：没，没什么，快到了吗？

罗列：快了，三公里，两三分钟就到。

丹增回头看着教堂尖顶消失在雨雾中。

9、有河道的村庄 日 外

轿车停在村里的小路上，罗列下车，保忠从车上拿下行李抱在怀里跟在后面，绕过几个房子才到靠河的院子，路过的村民看着他们，没有人说话。

院子没有院墙，像小庙一样的老房子前有一棵大树枯死了，房子右边却有一颗大柳树枝繁叶茂，房后就是小河，有村民划着小船经过。

罗列开门，里面垛满了大米。

罗列的食指插在钥匙环里轻轻晃动着。

罗列：这是咱们新租的仓库，你在这看几天，这工作好吧，不用装卸车。

丹增接过罗列递来的钥匙，罗列转身要走。

丹增：老板，要我在这里住几天？

罗列：就几天，我让老马来拉米的时候带你一块回去。

10、仓库 傍晚 内

正房里垛满大米，丹增只好把简单的行李放到灶火间，大铁锅已经生锈，房间满是灰尘，很久没人用过的样子，几只老鼠爬过。

丹增拿出一张活佛的画像供在餐桌上，点燃两只红烛拜了几下，嘴里念了几声经文。

自来水龙头上也结满厚厚的铁锈，显得异常粗壮，丹增双手用力，左扭右拧了几下，水龙头纹丝不动。丹增捡起半块砖头，在水龙头上狠狠砸了几下，水龙头断裂了，水管里并没有水。

11、村里小店 黄昏 外 内

丹增穿过村里小路来到小店，一路上没人和他说话。

柜台里坐着一个体形很胖的中年女人，头发散乱，正在描着绿色指甲。

丹增在货架上搜寻着，中年女店主不时的看看他。

丹增把两包方便面，一包面条，两包榨菜，一瓶酱油放到柜台上。

保忠：再给一个打火机。

女店主回身去拿。

丹增：你这有老鼠药吗？

女店主瞪大眼睛：要什么？

丹增：老鼠药。

女店主笑：开什么玩笑，我们村是区里的‘卫生示范村’。

丹增苦笑：我住的屋子里满是老鼠。

女店主审视着他：你住哪儿？

丹增：就河边一棵大柳树的老房子，我们老板租来放大米的。

女店主：唔，没有。

丹增要走。

女店主：你们藏族胆子可真大。

丹增：什么？

女店主没回答。

丹增：你知道这附近有个“西南职业学院”吗？

女店主：没听说。

12、仓库 夜 外 内 雨

丹增到河边打水，回到小房子洗锅，点柴火煮面，雨下起来了。丹增拿出一张照片看着，藏族乡村学校的初中毕业照，丹增看着寻找的女同学。

13、仓库 晨 外

丹增在河边洗碗筷，一艘小木船路过，撑船的是个光头，四十来岁，把竹篙插住，就停在河中间和丹增聊天。

光头老三：他们说，你是藏族？

丹增：嗯。

光头老三：住这几天了？

丹增：五天。

光头老三：你哪的啊？

丹增：甘孜，康定。

光头老三：你住这，夜里没听到什么？

丹增想了想：有，有老鼠叫。

光头老三：你们藏族，胆子可真大。

光头老三把竹篙要走。

丹增：大叔，你知道哪儿有卖老鼠药的吗？

光头老三：镇上有，菜市场门口。

14、镇菜市场门口 傍晚 外

卖老鼠药的摊贩，旁边笼子里关着一只黑猫，看到丹增喵的叫了一声。丹增将手伸到笼子边，它的前爪搭上来。

丹增拿出钱包，不到一百块钱了，老板罗列的名片在。丹增拿出廉价的手机给罗列打电话，关机。

15、仓库 黄昏 内

丹增把黑猫的笼子打开，黑猫闪电一样的跑了。

16、小店门口 日 外

女店主在和几个人闲聊，丹增走过来，已经换了衣服。

女店主悄声和另外几个人说：这就那小孩，藏族的。

几个人看着丹增走向旁边的公交车。

17、公交车上 日 外

车在开，丹增鼓足勇气走到司机身边。

丹增：师傅，您知道这附近有个“西南职业学院”吗？

司机：什么，“西南职业学院”，没有。

丹增：我前几天来的时候好像看到过，就在这里不远，好像房顶上有个十字架。

司机不耐烦：有十字架那是教堂，这附近就没学校，只有个小学。

18、大米店 日 外

一个装修工人正在用涂料覆盖“通达粮油公司”的字，店里已经空了。

丹增：老板呢？

工人对立面喊：老板，有人找。

老板出来了，却不是罗列。

老板：啥事？

19、仓库 傍晚 外 内 雨

丹增开锁，把买来的老鼠药洒在大米房间里，猫笼子空在那里。

丹增打开一袋大米，抓起一把嚼了起来。

丹增把大米倒了一些在盆子里，雪白的大米在两个盆中来回流淌着，像玩游戏一样。

柴火在烧，闷大米饭，雨又下起来了。

丹增给爸爸打电话，藏语。

丹增：爸，还是没找到那个学校。

丹增爸：找不到别找了，要不回家吧。

丹增：我这工作挺好的，我们老板对我也挺好，这个月说还说给我加三百钱，说算是过了试用期了。

丹增爸：钱是不少，能拿到吗？我们村出去打工的一半拿不到工钱。

丹增：我这工资保证能拿到，你放心，我上个月就干了七天，工资都已经给了，下个月再发工资我就寄钱给你，你去看病。

丹增爸：那你的老板是好人，你可得给人家好好干。

20、小店 夜 内

丹增把一个小日记本和一只圆珠笔放在柜台上。

丹增：老板，你这卖大米吗？

女店主：不卖，你不是卖大米的吗？

21、靠河边的菜市场 日 内

丹增走到大米摊贩前。

丹增：老板，你这米多少钱一斤。

米铺老板老田大约五十岁。

老田：要好的还是便宜的？便宜的两块五，好的三块。

丹增拿出自己带来的米。

22、菜市场 日 外

老田和丹增上了菜市门口的机动小船。

23、河道 日 外

机动小船行驶在河道里，田野村庄。

24、仓库 日 内

老田和丹增在往船上搬大米。

老田：九包太少了，早知道你就卖九包我就不来了，不够麻烦的。

丹增：我只能卖九包，我一个月工资算下来正好九包，老板有事出差了，没法给我钱，让我卖九包顶工资，我要多卖，就等于偷老板的了。

25、仓库 夜 内

丹增数钱，数完一遍又一遍，然后在日记本上记着帐，十一月八号，卖大米九包，每包一百斤，批发价两块钱一斤，共 一千八百元，已经看守仓库二十一天。

丹增又对着佛像拜了拜。

26、仓库 日 外

丹增在逗弄蚂蚁，房东老金来了。

老金：你们老板呢？

丹增：出差了。

老金：去哪出差了啊？不是跑了吧？房租早该交了，我给他打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和你说，如果到后天我还收不到房租，我就让人来搬大米了，你也得赶紧搬走，当初就不该租给他。

丹增：房租要交多少钱？

老金：说好每月两千，三个月一付，六千块。

老金走了，丹增再次拨打罗列电话，还是关机。丹增走进房间看着大米。

27、河道 日 外

菜市场老田的机动船上垛着三十九包大米，行驶着。

28、仓库 傍晚 内

大米少了，佛像下的丹增在本子上记着，十二月二十八日，缴房租六千元，卖大米三十九包，因为还有我的工资一千八百元。

丹增老三来了，递给丹增一支烟，丹增没有接。

丹增：我不抽烟。

光头老三：你还要在这儿住多久？

丹增：老板很快就来接我了。

光头老三：在这儿住着，睡得好吗？

丹增：不好，老鼠太多了。

光头老三有点意外：老鼠？

丹增夸张地用两手比量出足有两尺的长度，说：这么大，白毛的。

光头老三将烟蒂摁在地上。

光头老三：你夜里真没听到有女人在唱歌？

丹增沉吟了一下：大叔，你真不知道“西南职业学院”在哪儿吗？

光头老三笑了：你真行。

光头老三起身要走。

丹增：大叔，这个房子到底怎么了？

光头老三：这是一处凶宅。据说三十年前，这家的女人在门前这棵大树上吊死了，就埋在了河边那棵大树下，然后，慢慢的，这棵大树就死了，那棵大树反而越发长得好。再后来，凡是住过这房子的人，都说晚上有女人在唱歌，都吓跑了，这房东一直想卖出去，也没人敢买。

丹增：大叔，你是故意吓我的吧，我真没听到。

光头老三：天黑了，我得走了。

29、小店 傍晚 内

村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丹增走进小店。

女店主：小孩，你们藏族不过年的吗？

丹增：过年的，不过和你们的年不是同一天，差一天。

女店主：那你不回家啊？

丹增：老板让我在这儿值班，我买两瓶啤酒，今晚也喝点。

30、村里小路 黄昏 外

丹增拎着啤酒。边走边打电话。

丹增藏语：爸，老板让我加班呢，节假日算两倍工资，我过完年再回去。

31、仓库 夜 内

鞭炮烟花声音里，丹增在佛像旁边的墙上画了一个教堂，教堂门上写着“江南职业学院”。

32、仓库 日 外

丹增正坐在河边看过往的船，房东带着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来了，男的留着长发，戴着眼镜，艺术家的样子。

长发男：不错啊，这要改造一下，太好的工作室了。这能砌个院墙吗？这也太不私密了。

房东：没问题，只要您租下了，就是你的了，随你怎么弄。

丹增走过来，房东带着两人进了房间，大米已经少了一半多。

长发男：这是仓库啊，放的什么？

房东：大米，这孩子就是在这看大米的。

长发男四处看着。

房东：这房子，这价钱，要不是我急用钱，哪这么便宜的事，不过可说好了，十年房租可是要一次付清的。

丹增对房东：我们老板不在，这房子你不能转租，我们房租付了还没到期呢。

房东：你们老板早跑路了，这都半年联系不上了，你也赶紧走吧。

长发男对房东：能不能给找把尺子来，我量下尺寸记一下，回去就设计，你放心，一会就去你那先签合同付定金。

房东高兴的去邻居家借米尺去了。

丹增对长发男：这房子你们不能租。

长发男没理丹增，。

丹增：这棵大树上吊死个女人，所以，这棵大树也死了，那个女人埋在那颗大树下，所以，那棵大树长得很好，我住在这儿三个月，每天晚上都听到有女人在唱歌。以前的我是个胖子，你看现在，我瘦成什么样了。

丹增摸了摸自己瘦削的脸。

眼镜男：你胡说吧，那你怎么敢住这儿？

丹增拿起粉笔，继续在墙上画教堂，已经是满墙的教堂，教堂院子里画着一个小女孩。

丹增：你知道“西南职业学院”吗？

眼镜男：没听说过。

丹增描画着墙上的小女孩。

丹增：我不怕，死去的女人是我妈。

女人看着丹增，拉眼镜男匆忙走了。

房东拿着米尺进来。

房东：人呢？

丹增还在画着。

33、仓库 日 外 雨

丹增坐在房檐下，头发已经很长了，他嗑着瓜子，一地的瓜子皮，日记本在脚下。

34、村路 日 外 雨

桑塔纳在雨中驶来，停在仓库前。

35、仓库 日 外 雨

罗列打着一把伞走到仓库院子里。

罗列：快收拾一下行李，跟我走，给你安排了一个更好的工作。

36、有教堂的村子 日 外 雨

桑塔纳行驶在道路上，一如来的时候，丹增拿着日记本给罗列念着。

丹增：十一月八号，卖大米九包，每包一百斤，批发价两块钱一斤，共一千八百元，正好顶我一个月的工资，到那天我已经看守仓库二十一天。十二月二十八日，十二月二十八日，缴房租六千元，加上我工资一千八百元，共卖大米三十九包。另外还有买老鼠药和黑猫八十八元，电费十一月十三元，十二月----

丹增念着，车子开过来时的教堂，雨下着，丹增没有看车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