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

认识张浩是在18年的3月份，刚过完年没多久，那夜我是总值班。凌晨2点左右，睡梦中的我突然被铃声惊醒。急症医生告诉我说有一位65岁的老爷爷突发脑溢血，情况危急，但家属没有钱办理住院手续。

我赶过去，看见一位30出头的男子站在救护车傍边，车上躺着一位已经不省人事的老人。我估摸着他们应该是父子关系。护士正在跟他交流：“张浩先生，你父亲现在不做手术不行，你要赶紧决定，老人的情况不容乐观。”

这位名叫张浩的中年男人独自一人带着父亲来诊，仅做完几百元钱的血常规、以及脑ct和b超之后，以及所剩无几。看着救护车上的父亲白眼怒睁、呼吸急促。他不断地再跟护士说能不能先手术，求求你们了。医生初步诊断是脑溢血，手术是唯一办法且还会有后遗症，比如痴呆、偏瘫。医生开出了病危通知书，让他签字，他迟迟不肯签字，还一直要求先救人。还不断叫骂医生：“你们有没有一点同情心？都现在这个样子了，就不能先救人吗？”

我走过去跟他说“那你也总该打电话让家里准备好钱啊，正是因为同情你，才要赶紧手术，或者作出选择。”其实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了了，脑溢血每年死亡人数特别特别多，这种病一个家庭要承担的东西太多了，有可能直接死在了手术台上，情况好一点的是偏瘫，就算后面康复的好也完全丧失了劳动力。正在我们束手无策的时候，电话响了。传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爸这是咋了啊，那快点手术啊，我马上到。

这样张浩才签了字，手术中的时候，那个女人就赶到了医院。说是张浩的姐姐，但没有血缘关系。在和她们的交谈中，我得知张浩的妻子在生孩子是难产去世了，但万幸的是孩子活下来了。他一人在镇上开了家面馆，平时照顾孩子上学，家中老父亲也能帮忙打杂，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下去。

手术持续到了早上6点多，幸运的是手术成功了，保下了老人的命，但后遗症就是偏瘫，不过后期康复的好还是能恢复自理能力的。张浩在和他姐姐离开的时候用暗淡的眼光憋向我说“谢谢了”然后向我抱了抱拳。

时隔3个月，还是一个夜晚，对讲机突然传来：“总值班、保安，请速来内科室。”刚进房间，就碰到张浩冲进来。一个护士走过来跟我说：“这个人把老人带了过来，说手术有问题，已经闹了三天了，今天更邪乎，他直接带着老人住在这里了。”张浩一身酒味走到我跟前，醉醺醺的大叫：狗屁一样，你们把我父亲整成这样还催我要钱，我现在日子都没法过了。与之前相比是老了不少，都长出了些许白发。傍边的主治医生陈医生跟我说“看见没，咱又做了救蛇的农夫。”“你他妈骂谁是蛇”张浩火了。“你们要是医术高明能这样，好好的一个家让你整没了，你们就是一群庸医。”看这样子，我搭上去慢慢地说：“别激动，有什么事慢慢说，都能解决的。”

张浩看到是我，情绪稳定下来。在与他的谈话中我是彻底明白了。他就是没钱赖账。在把老人接回家后，他姐一次也没来看望他爸。本来就一家小餐馆，现在还要照顾老人，根本忙不过来。更难受的是老人生活不能自理，大小便失禁，有时就直接拉在了床上，他还要去清理。而且住在餐馆的隔间里，难免会有气味传出来，生意一天比一天差。他实在没办法，又加上医院催债，不得已就来到医院闹事。

我跟他说这种问题也不全是医院的错，手术留下后遗症也是在所难免，况且在签字的时候就已经很明确的告诉你了。我们可以走正当程序，通过法律仲裁。他顿时就不高兴了大叫“法院医院一家亲，这要是能赢我都不姓张了。”他还告诉我：“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至少是同情我的，今天我就不闹了。等下次不是你值班我再来。”说着他用板车拉着老父亲走出医院门口。

后来我又跟他通了几次电话，再了解详细情况后，我向医院提出来捐款，但医院说这个不能由医院的工作人员捐钱，因为一旦这样就会误认为是医院误诊理亏。最后没办法，我只能以个人名义为他申请，在网上发起筹款，全院职工每人都捐了，然后又找到张浩，让他申请低保，办理医疗保险。医院最终为了解决这件事还点命批评了我，告诉我们不要由于自己的同情心让个别家属签字，签与不签要让他们自己好好决定，不能误导和干预。

最后在社会各界人士的帮助下，两年就还清了医疗费用，但他父亲在第三年里还是没有熬过去去世了。在他父亲去世那天里，我来到了他家。他醉醺醺的告诉我其实那天他打算放弃的，他也知道手术后果有多严重。“自己的家庭根本承受不了，但就是不想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没了，再加上你让我签字，没想到我姐会来，说实话我都快十年没见她了。”张浩说着说眼角的泪一滴一滴往下流，他拿起就接着给自己满上“人啊，这一辈子也不要去医院，治不起、治不起、治不起......”

有时候亲情在病魔面前一文不值，倒是生活，会死死扼住你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