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

我不由得仔细看向此刻正坐在我身边的女孩，她的脸上竟毫无惧怕，以至于让我的心反而慌乱了些。略有些散乱的刘海也没能遮挡住那一双明亮的双眸，搭配上长长的睫毛，我想，长大一定会是个美人，可惜，多美的女孩儿，就这样将要死去。

 

1

三个小时前，我在一条小河旁遇到她，那时她正在河边玩水，水花随着欢笑声传入耳朵，宛若一个小精灵。我这样想到，又觉得自己这个比喻太俗，俗到有些恶心。但那没关系，你不能强迫一个人贩子有多高的文化，就好像我也不会强求你要明白我们的做事方式一样。

没错，一直没说的是，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一个人贩子，不过我不喜欢这个称呼，我更希望别人能叫我小商贩或者大老板也行。

感觉到我的目光，她也转过头看向我，扑闪着大眼睛问我：“哥哥，爸爸妈妈在哪？我们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到？”

我告诉她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去找她爸妈，因为她听说她爸妈都去了天堂，而抱养她的那家亲戚却一直不肯告诉她天堂具体在什么方位。我实在不想像对待别的孩子那样将她绑上扔在后备箱里，于是，我向组织申请，能不能允许我将她带在身边，毕竟这个小女孩是我用计谋骗来的，而不是像其他那样的强抢，所以我觉得她应该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

我看了看她，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小脸蛋，犹豫一下，缓缓说：“不急，还要有一段时间呢，你要不要睡会儿觉？”

她神色间一开始听我说我能带她去天堂时的兴奋明显已经暗淡了许多，我能看出她的脸色僵硬了一下，奇怪我竟然有些不忍。

我突然想到，或许这一切从一开始就会是一个错误，我正在亲手编织这个大错，说：“没事的，快到了。”

 

2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一处非常偏僻的小村庄，因为我听说那里的风景真的很美，不禁在心里苦笑，想我居然还有心情去关注那些虚有其表的东西，要不是那里已经被荒废多年，现在已经没有了一个居民，我也不会有这份幸运能在这辈子观赏到风景。

她并没有睡觉的意思，仍是坐在副驾驶位置歪着头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风景，似乎从坐上车开始她就一直保持这个动作，我真没想到一个小孩竟会有这样沉稳，不知道她心里到底装了多少心事。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转过头来问我：“哥哥，天堂真的很美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在心里反问自己，天堂究竟在哪，那里到底有多美？不过肯定比人间美。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你爸爸妈妈都去了天堂呢？”

她听到这话用小手挠了挠头，用不确定的语气道：“别人都那么说——”说完沉默一下，又说：“我的亲戚们都说他们两个都去了天堂，却又不告诉我天堂在哪。可是，也有人说他们都死了。”

转而迟疑地问我：“哥哥，你说，他们到底是死了还是去天堂了？”

看着她那认真的神态，我有些心痛，只好说：“肯定去天堂了，咱们这次不就是带你去找他们嘛。”

想到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她异常的兴奋，催促我：“那哥哥你快开快点。”

3

我突然有些庆幸自己之前的决定，我想，那个小山村或许也可以满足她的天堂的向往了吧，起码我心目中的天堂就应该是那样的，安静、祥和，每一个有机体之间都那么和谐。

外面的风景和行人倏闪而过，想到快到了那个小山村，我的心中也多了几分期待，对她说：“再有一个多小时我们就到了。”眼睛却不自觉地想再多看她几眼，生命竟然是这样的短促，许多人一辈子都不过寥寥几眼。

她大叫一声“好耶！”，忽然解开安全带，我大惊，慌忙想去阻止，她看到我伸过去的手，兴奋地说：“哥哥，快，你快帮我解开这东西，我有点事。”

我伸出的手在空中停留一下，心中思绪万千，不明白她到底想要做什么，莫名的复杂情绪充斥在心间，厉声喝道：“你要干什么？我们就快到天堂了！”同时左手暗中握住挂在裤腰边的匕首。

她看到我这种表情，不禁有些害怕起来，嗫嚅地说：“我，我要准备一下……”说着就要哭出来。

我奇怪她要准备什么，左手慢慢地放松下来，她又说：“我，我带了一些东西，要给爸爸妈妈看。”

说着从外套里掏出一大堆东西，我索性把车速放慢，以便准备应付一切突发状况。

只见她拿出一张卷子，高兴地对我说：“我上次考试考了一百分，爸爸妈妈看了一定会很高兴。”我看向她手中那张卷子，才上一年级。

她又拿起一个发卡，慢慢地戴在头上，问我：“哥哥，好看吗？”我将目光转到头上，的确很美，她说：“这是我妈妈给我买的，我一直舍不得戴，这次一定要戴上她去看爸爸妈妈。”

我看向她拿出来的一张照片，大概是她的全家福，照片上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搂着一个同样漂亮的女人，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孩，透过依稀的印记，我觉得那个小孩应该就是我面前的这个女孩。

她看到我在看那照片，拿起照片对我指着说：“这个就是我的爸爸妈妈。”说完神色黯然，“我还没记事他们就都去天堂了，所以我一直拿着这张照片，害怕以后见到他们会不认识。”

 

4

我突然很难受，她依旧在向我不停介绍着，能看出来，她非常想见她的爸爸妈妈。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我一直在欺骗她，一个刚刚见面就轻易相信的人此刻正要卖掉她。我知道，那边的人只需要她那健康的五脏六腑。

这种难受印象中从没有在我身上出现过，虽然我做的时间也并不很长，但起码也做过了几单生意。

我开始知道了某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个错误，比如假如当年的我不那么叛逆的话，那也不会离家出走，更不会因此气死父亲，导致家庭破碎。

就像如果我没有怜悯之心的话，那她此刻应该正安静地躺在我的后备箱里，一直被我拉到目的地，从而变成我口袋里的金钱。

但究竟什么是错误？我这样想，若说错误的话，那么从一开始骗她就是我的过错，甚至，我从出去寻找猎物就是一个错误。

我将车速更加放慢了下来，她这时正在我身边不停地整理自己的头发，拿起那张卷子和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将它们摆在车座上，就好像在摆设一件艺术品一样认真。

“哥哥，我听说天堂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那里的人都生活的很幸福，是吗？”她突然问我。

我感到有些可笑，听说，我很反感这个词。道听途说！如果不是我听说城里有一家公司非常不错，也不会离家出走，结果加入阴差阳错下到了这个机构；如果她没有听说她爸爸妈妈不是死了而是去了天堂的话，那现在她也不会正跟着我去前往什么所谓的“天堂”。

看到我没回答，她的笑意已经被等待消磨了大半，只剩下一丝还强行停留在嘴角，又问：“哥哥，你说我到了天堂后还要不要叫爸爸妈妈跟我一块儿回来？”咬咬嘴唇：“我怕，我怕我想家。”

我将车停在路边，点着一根烟，下车去一家超市买了一些零食来给她，她欣喜若狂地说：“这些都是我最爱吃的，可是他们总都不给我买，哥哥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的？”

我错愕一下，想到我只是按照我妹妹的喜好来买的，又想到妹妹，一阵阵的心痛涌上来，好像潮水一样，一浪一浪地不停向胸口最深处靠近。妹妹要不是听她的小伙伴们说那瓶路边掺着毒药的农村人没喝过的新奇玩意——矿泉水特别甜的话，那也不会……

我深吸一口烟然后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又想到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由“听说”引发的局——妹妹听说那瓶矿泉水好喝尝了一口，我听说有一家很好的公司待遇优厚想退学挣钱养家气死父亲，来到这里；她听说爸爸妈妈都去了天堂，我又听说有一处非常景色非常美的偏僻村庄……

她小心翼翼地吃着那些我买来的零食，害怕零食弄脏她一直珍藏的那些为了给爸爸妈妈看而一直随身携带的小玩意，看着她柔顺的头发也没能遮挡住的双眸，我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么澄澈的眼睛了，我想。

 

5

我上车将车头调转向着来路飞快地驶去，我在想，一会儿我一定要痛快地去喝上一顿酒，然后醉倒在我那间小屋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再管。

看着渐渐消去的风景，恩，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再听。（九分钟组委会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