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

人物：

杨槐  男，25岁，农民工之子，硕士毕业。

杨老头  66岁，杨槐的爷爷。

李老头  67岁，与杨老头同村的老光棍。

日  外  山间

特写，一雄一雌两只山雀在树枝上嘻戏、追逐、交尾。

（画外音）杨槐：去你的爱情！

同时“砰”一声响，一颗石子击在山雀旁边的树枝上，山雀受惊，双双飞远。

山雀的身影远去，山间的景象清晰。

杨槐站在山路上，背着旅行包，看着刚才山雀嘻戏的那棵树，再次拾起一块石头扔向远处。

杨槐（对着高山大声）：去你的爱情！去你的城市！老家，我回来啦——！

喊声在山间回荡。

日  外  山路上

杨槐在山路上努力地向上走，边走边喘气，不时掏出纸巾擦汗。

翻上一个山坡，眼前突然开阔，前方是一个掩映在绿树间的山村，风景优美。

杨槐（双手做成喇叭状对着山村大声）：爷爷——我来接你了。

日  外  村口

杨槐转过一丛树，一眼看见百米开外村口的大树下，两老头对坐在一石桌旁上扳手腕。

杨槐悄悄从侧边慢慢走近，两老头没发现他，正聚精会神较着劲。

杨槐认出两老头一个是自己的爷爷杨老头，另一个是李老头。

他突然大喊：爷爷！

两老头被惊吓，同时缩回手，朝他看过来。

杨老头一看是自己的孙子，欣慰地笑了，李老头看着杨槐，也憨厚地笑。

杨槐蹲在爷爷身旁，扶着爷爷的肩膀，又向李老头打了招呼。

杨老头摸着杨槐的头（幸福地笑着）：我的研究生孙子回来了？

杨槐：爸妈派我接您去城里，说这次绑也要把你绑进城。

李老头看着杨家爷孙的亲热样，转过头，默默地看着不远处的一头水牛和它旁边的黄狗。

杨槐从包里掏出一瓶酒、两包香烟和一些包装食品拿给李老头。

杨槐：李爷爷，您和我爷爷刚才在干什么呢？您们两老头也象年轻人一样较劲？

李老头（愉快地接过东西）：这要问你爷爷，是他要跟我较劲，我们比了三天了，还没分出胜负。杨老头，你先陪你孙子回去，明天我们接着来怎么样？

杨老头：好！接着来就接着来，我怕你个老东西不成？较不出胜负，我俩那事就没个完。

三人哈哈大笑。

杨槐跟着爷爷往村里回家去。

李老头走过去搂住水牛的脖子，（怨怨地）：杨老头要走了，他再带走他的狗，村里就只剩你和我两个活物了，这村空了，这山空了。

日  内  杨老头家厨房

杨老头忙活着做饭，杨槐拉爷爷坐下说他自己来，可他完全不熟悉东西放在哪里，瞎忙一阵不知所措，杨老头拉他坐下，自己忙碌着。

杨老头：你爸妈和妹妹可好？你也三年没回来过了吧？

杨槐：他们都好，我读研这三年一直没回来看过您。

杨老头：你出来就好了，你爸妈也可以松口气了，工作落实了吗？听说谈女朋友了？

杨槐沉默，仰头看着墙上挂着的一串红辣椒。

杨老头：怎么了？

杨槐：工作落实了一个，我不满意，辞了。女朋友交了一个，她不满意我，把我辞了？

杨老头（惊讶地回头）：辞了？她把你甩了？

杨槐点头。

杨老头：为什么？我大孙子牛高马大文凭高，她凭啥甩你？她家钱多还是她爹官大？她是仙女？

杨槐（摇头）：都不是，她跟我一样，父母也是农民工，我们交往两年多了，最近有一个在上海有房子的工作比我好的人追求她，她听父母的话，跟那人好了。

杨槐（起身攀住爷爷的肩，笑着）：爷爷，干脆我回来陪您种地好了。

杨老头（拍杨槐肩上一巴掌）：胡说！这村子都空了，你回来干啥？半个月前村里还有三人、一牛一狗五个活物，现在你回来前就只有两人，一牛一狗四个活物。

杨槐（惊讶地）：这么少？半月前哪个又走了？

杨老头：刘老太，死了，这不，我和李老头正为她较劲呢。

杨槐（更加惊讶地）：你们俩为一老太较劲？

日  外  大树下

杨老头和李老头又扳手腕较上了劲。

杨槐走过来，蹲下，看着两人粗糙有力的手。

杨槐：你们一大早又较上了劲，究竟为什么呀？

两老头不说话，只看着对方的眼睛，越来越用力地较着劲，两人额头渐渐浸出毛毛汗。

杨槐看着石桌上放着一个用封口胶封着的书本大小的纸盒。

杨槐（拿过纸盒）：这是什么？

杨老头（伸过另一只手拦杨槐）：别动！

趁杨老头分神的瞬间，李老头一用力把他的手腕压了下去，然后一把夺过杨槐手里的纸盒。

李老头大笑：我赢了！说好的，谁赢谁打开纸盒。

杨老头（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好好好，你打开你打开。

李老头兴奋地打开纸盒，从里面取出两面小圆镜，两圆镜的背面玻璃里都有一张同样的年轻姑娘的黑白照片，姑娘的发型和衣着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打扮，相貌漂亮，甜甜地笑着。相片最下边有一行秀气的小字，一张上写着“赠李老头”，另一张上写着“赠杨老头”，两老头象捧宝贝似地捧着各自的一面小圆镜，眼里闪着泪花。

杨槐（左看看杨老头右看看李老头）：两个爷爷，给我讲讲吧，相片上的人是谁？

李老头看着那照片，照片渐渐变得模糊。

（画外音）

李老头：她叫刘媛，是四十多年前来我们村的上海知青，后来别的知青都回城了，她因为跟支书的儿子成了亲有了孩子就没回城。

一声牛的叫声，刘媛的照片变得清晰。

（画外音）

杨老头：三年前她的老头死了，她几个儿女都在城里，接她进城她不去，从去年起，村里平时就只剩她、李老头和我三个，半月前，她也死了，她儿女安葬她后，给了我们这个纸盒，说是她临终交待的。

、  夜  外  村口大树下

杨槐独自站在树下看着远方，夜色中，他脸上布满忧伤。

星空下沉寂的山峦。

夜色下的村庄死气沉沉，只有两个窗口露出灯光，几声狗叫更显山村的寂静。

、  日  外  村口大树下

李老头和杨老头又在较劲

杨槐走过来：你们怎么没完没了？又为啥？

杨老头：他说我在家里挖了地道与刘老太私通。

李老头：你就是挖了，你老太婆死后你就跟他眉来眼去，你当我没看出来？这几年你死活不进城跟儿子，也是为了她。

杨槐（惊讶地）：爷爷，真有这事？

杨老头侧头看杨槐，一分神，手腕被李老头压了下去。

李老头（兴奋地孩子似跳起来）：我赢了！杨老头，你可不许耍赖，说好的，我赢了你就让我去你家检查地道，走！马上就去！

杨老头无奈地摇头苦笑。

、  日  内  杨老头家

李老头东翻西找四处查看，杨老头紧张地跟在他身后，杨槐好奇地跟在爷爷身后。

杨老头：我说没有就没有嘛。

李老头不理睬杨老头，自顾自地继续查看。

李老头来到一撑老式木床前，用锄头柄敲击床下，传来“砰，砰”的空响声，李老头一脸得意的坏笑，杨老头无奈地一屁股坐在床上。

李老头拉开杨老头，示意杨槐帮他一起把床移开，杨槐看着爷爷，杨老头点头。

床被移开，李老头揭起床下一木板，现出一个足够容一人下去的洞口。

、  日  内  地道

地道低矮狭窄，李老头持手电走在前，杨老头走在中意，杨槐也打着手电走在后面，三人都弯着腰，手几乎触着地面。

走了一会儿，李老头的灯光照着了地道的尽头，这地道没挖穿，尽头处有一根钢钎。李老头诧异地看着尽头的土，回头看杨老头。

杨老头（一屁股坐地上）：看到了吧？就到这儿了，你满意了吧？

杨槐用手电照着地道尽头，也一脸诧异，转而寻问地看着爷爷。

杨老头从怀里掏出那面小圆镜，从杨槐手中接过手电，照着圆镜背面刘媛的照片，默默地看着，看了一会儿，他突然灭了手电，地道里一片漆黑

（画外音）

杨老头：没错，我喜欢她。想当年，我二十出头，第一次见着从大城市来的姑娘，她就象仙女一样，皮肤白嫩得能一掐就出水，她每次从我身旁走过时，那股淡淡的香味让我几天睡不好觉，可是我知道凤凰和山鸡永远不可能到一个笼里，我对她的心死成了一堆灰。三年前她老头死后，我那死灰里又燃起了火星，可我不敢去找她，我悄悄挖了这地道，我知道再挖几十米就能到她家，可我不想挖了，我不想真正通过这地道去找她，黄土埋脖子的人了，不能让人说我老不正经，我挖这地道，是为了挖通我心头几十年的一堵墙。

手电光突然亮起，李老头用手电照着手里的小圆镜，他呆呆地看着那张相片。

李老头：她当年就送过我一面小镜子，她喜欢我。

杨老头：呸！你偷看人家洗澡，挨了她一耳光，她没向大队告你是给你留面子，送你小镜子是让你照照自己那副嘴脸，看看配不配。

李老头（长叹）：老东西，你怎么当孩子面揭我的丑？要不是支书儿子连骗带吓上了她的床，说不定她真会跟了我呢。我等了她这几十年她都看在眼里，我想等你进城了，村里就我和她时，我就去找她跟她好，谁知你赖着不走，她倒先走了，唉！怪我，我为什么不早对她说呢？我贱，我该死，我该死！

李老头越说越激动，他放下手里的手电，抓起身边那根钢钎，使劲往两边洞壁上戳。

杨老头（拉李老头）：老东西，别这样，这是命，是命啊！

李老头（惊叫）：啊！

杨槐一惊，忙用自己的手电照过去，李老头的钢钎戳进洞壁一大半，李老头惊诧地看着手里的钢钎，显然，他感觉与对面捅穿了。

杨老头也发现了这异常，他接过李老头手里的钢钎接着捅，不久就捅出一个大洞。

杨老头（大声地）：谁挖的地道？

杨老头夺过杨槐手里的手电，率先钻了过去，李老头拉他没拉住，跟着钻了过去，杨槐也跟着钻过去。

10、  日  内  杂物间

一堆柴禾被从里面推开，现出一洞口。

杨老头先从洞里钻出来，后面李老头和杨槐也先后钻出来。

杨老头四下一看，一把抓住李老头的衣领，哈哈大笑

杨老头：老东西啊老东西，这是你家啊，这是你家的杂物间，原来你——？

李老头也抓住杨老头的衣领，也哈哈大笑。

杨槐恍然大悟，憨厚地跟着两老头笑了。

、  日  外  村口大树下

两老头又在扳手腕较劲。

杨槐走过来。

杨槐：怎么又较上了？爷爷，回去收拾东西吧，明天该走了。

杨老头：别忙，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办，我们说好了，这次谁赢谁先进去。

杨槐（不解地）：进哪里去？

李老头：进刘老太家那空房子，我们想去看看，随便看看。

趁李老头说话时，杨老头一下压倒了李老头的手腕。

杨老头（大笑）：哈！这次我赢了，走！

、  日  外  刘老太家院墙旁

院墙旁支着两架木梯，

李老头扶住其中一架木梯，杨老头抬脚就往上爬。

杨槐（拉住爷爷）：爷爷，这是别人家的房子，你们这样做是犯法的。

李老头：她家人全住进了城里，这房子废弃了，犯什么法？再说，我们只是进去看看，上！

杨老头上了院墙站住，李老头随即也上去

李老头（看着杨槐）：你上不上？

杨槐犹豫了一下，也上去了，然后他把另一架木梯拉上去，支在院墙里面。

12、  日  内  刘老太家堂屋

屋内已空，地上有些零乱的丢弃杂物。

三个人四下看看，两老头神色凝重，不时叹口气。

13、  日  内  刘老太的卧室

一个过时样式的梳妆台，漆已驳落，镜子光亮。

一撑老式大木床，床上只有床板。床下地面上堆着一些木板和杂物。

李老头过去拿开床上的床板，拿完后又拿床下的木板

杨老头：你干什么？你以为她也挖了地道？

李老头：去年有一次我来找她借东西，见她遮遮掩掩的，你可以挖我可以挖她就不会挖？

李老头边说边拿木板，突然，他一下僵住了。

杨老头和杨槐一看，床下有一洞口，两人目瞪口呆。

两老头对望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杨老头（摇头感叹地）：老祖宗留下了挖地道躲土匪的传统，想不到被我们都用在了这上面。

李老头（看着杨槐）：小伙子，去拿手电来。

杨槐跑出屋去。

14、  日  内  刘老太的地道

李老头打着手电弯腰走在前，杨老头走中间，杨槐打手电走后面。

李老头：真想不到她也会挖地道，杨老头，你说这地道通到哪儿？

杨老头：你说呢？

李老头：我不知道

杨老头：我也不知道。

突然，李老头站住了，手电光照去，这也是一条没挖通的地道。

三个人呆呆地看着这地道的尽头。李老头象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地，揉揉眼，抹了一把脸。

三个人都不说话，地道里静得出奇。

李老头：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李老头挤过杨老头和杨槐身边，出去了。

不一会儿，李老头回来了，手里握住一根钢钎。

李老头歇斯底里地往这地道的前、左、右、上、下几个方向捅。

突然，他停住了，显然，钢钎捅穿了某处，他继续把洞捅大。

这地道与另一地道连通了，正是他挖的那条地道，他坐在地上不动了，嘴里直喘气。

杨老头默默地拿过李老头手里的钢钎，也开始捅。

不久，杨老头也捅穿了某处，再捅大一看，是他挖的那条地道，他也坐在地上喘气。

杨槐明白了一切，（万分感慨地）：世上真有爱情啊，你们的爱情只隔着两尺土，一捅就破，可你们都没捅破。

15、  夜  内  杨老头家堂屋

小瓦数灯炮发出昏暗的光，过时的电视里放着一歌星痛苦地唱着爱情歌曲，杨槐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

屋子的一角堆着两个收拾好的装满东西的蛇皮口袋。

杨老头坐另一角落里抽着旱烟，烟锅里不时闪亮的火光映着杨老头沧桑的脸。

杨槐：爷爷，您相信爱情吗？

杨老头：（咂一口烟）：我不知道啥叫爱情，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可以喜欢进骨髓里去。

杨槐：您当年就是这样喜欢刘媛的吧，喜欢她什么呢？就因为她是城里人，她漂亮？

杨老头：是啊！城里人说话做事都跟咱乡下人不一样，知青们讲的那些城里人过的日子就跟神仙过的一样。刘媛就是个仙女，凡人爱仙女，其实就是爱神仙过的日子啊！现在这村里人都走空了，不都是想去过神仙日子吗？你现在也成了城里人了，你就快过上神仙日子了。

杨槐（苦笑）：是啊！神仙日子。

杨老头灭了烟锅，在地上敲了几下。

杨老头：睡吧，明早去跟李老头告个别就走了，我这一走，他一个人怎么过哟！只有对牛说话了。

16、  日  外  杨老头家院子

杨槐在院角刷牙洗脸，从屋里把那两个蛇皮口袋提出来放进两个背篼里。

院门开了，杨老头神色紧张地进来。

杨老头：槐，你快找找你李爷爷，我去向他告别，他家没人，我四下找了也没找见。

杨槐：唉

爷孙俩先后匆匆走出院门。

17、  日  外  一块荒地上

杨槐焦急地四下张望，不时呼喊。

突然，他鼻子用劲吸了吸，他嗅到了异味。

他顺着异味跑过去，一下呆在地上。

地上一个新挖的坑，旁边堆着挖出的泥土，坑里绻缩着李老头，他左手握着一个农药瓶。右手握住那面小圆镜子，贴在左胸口处。

杨槐跳进坑，（摇着李老头）：李爷爷——李爷爷！

李老头毫无反应。

杨槐爬上坑，大声呼唤爷爷

杨老头闻声跑过来，一看坑里的情景，跳进坑里。

杨老头用手指试试李老头鼻息，又贴住李老头的左胸听了听。

杨老头（直起身摇头）：老东西，你这又何苦呢？

杨老头发现李老头身旁还有一张纸，捡起来看了看，递给杨槐。

杨槐一看，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这坑是三条地道的交叉处，就把我埋在这坑里，牛送给别的种田人。

18、  日  外  荒地上

一个新磊的坟堆。

杨老头倒了一杯酒放在坟前，又点燃一支香烟放在酒杯旁。

杨老头：槐，你李爷爷没有兄弟姐妹，也无儿无女，你就当他一回孙子，给他磕个头吧。

杨槐揉揉眼睛，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

19、  日  外  村口大树下

杨老头和杨槐一人背着一背篼，背篼装着那两个蛇皮口袋，杨槐一手握住缰绳牵着水牛，杨老头脚边站着黄狗，树上几只小鸟跳来跳去，阳光透过树叶缝，在人和牛及狗身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杨老头向后看了看村子，流下两行泪水。

杨老头（抹一把脸）：走吧！

20、  日  外  山坡上的一段路上

杨老头和杨槐将背上的背篼支在石头上，站着歇气，旁边站着牛和狗，一阵山风吹来，两人都敞开衣领舒服地吹着风。

两人同时向远处望去，老家那空无一人的村子静静地掩映在树间，整个大山显得空寂。

突然，望着村子的水牛大声叫了一声。

狗也对着村子高声吠了三声。

旁边树上有一雄一雌两只山雀在嘻戏、追逐、交尾。

杨槐出神地看着树上的山雀，笑了。

21、  日  外  山路

杨家爷孙和牛及狗的背影越走越远，越来越小

（画外音）

火车的轰隆声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九分钟组委会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