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的一对狮子 》

记得我上小学三年级，娘嫌家里穷，跳扒上南下的货车，头也不回地去往她梦想的“大城市”。

    娘一走， 人高马大的爹成一只“病狮子”。我们父子穷得触目惊心，当时邻居一个与娘年纪相仿的下井死了老公的单身女人，常给我们送点吃的，时间一长，矿上有些风言风语，说她对爹有“意思”，而我那沉闷粗鲁的爹确实只在看到她后脸上才有温和的笑容。煤矿上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爱找她，听说她祖上是中医。我看身份证才知道，这个女人和爸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狮子座女人。

不过半年，爹再娶。娶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常来家的狮子座女人。她带着那个唯一的“嫁妆”草药匣子，嫁进我们家的那一刻，我对她仅存的一丝好感也已荡然无存。就这样，这个女人倔强地成了我的后娘。

新婚之夜，我往她被窝撒了一泡尿，遭到爹一顿暴打。

“我要收拾这臭小子” 在这个女人撂下如此狠话的那一刻，我对她爆发了空前的仇恨。她根本不像女人！长得五大三粗像个母狮子。她样样都干。她健步如飞矿上谁生病痛，她背着着那个草药匣子就去，分文不收。某次她“出诊”带回一些糕点零食，被我丢进鸡窝，她得知后暴跳如雷。“让你糟蹋东西！” 她随手捞起一把荆棘条追着我满院子打。

那是她以“娘”的身份，第一次打我。

我由于营养不良瘦小而难与她正面交锋，改为含蓄地偷她锁在抽屉的钱，一元、五元……数额越来越大，她发现后，必是绳子沾水伺候。从此，我偷人西瓜要挨打，去河里游泳要挨打，不做作业要挨打。愈演愈烈的“战争”里，我那病狮子——一次矿难炸瞎了一只眼的爹从来不帮我，总是任由她撵着我打。为了早日推翻她的“暴政”，中学时我结交了一帮“矿工子弟”做朋友。抽烟喝酒、打架斗殴。

那日爹去县里添几头小鸡，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上我家要给爹治病欠的债。

债主揪住她的胳膊恶狠狠地要挟：“拿不出钱，我们只好将你带走！”

她极力阻止债主在家里乱翻，混乱中一个男人揪住她的头发往墙壁狠狠撞去，她的头部顿时鲜血直流，口吐白沫。几个男人见状吓得仓皇而逃。

几天后，满头绷带的善待威风不减！她居然请人从县里开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回矿上，喜上眉梢，神气至极！她受伤，我们反倒从债主那里得到一笔不小的赔偿。这是她用医疗赔偿费，给家里添置的拖拉机。她在矿上食堂边空地，种起大棚蔬菜。

日子奇迹般地红火起来。

“要债”事件令她“狮性”减弱，我上高中后，她亦不再经常打我。

一天，她悄悄摸进我的房间，将一台崭新的电脑搁在我的桌上。我说，我自己会赚钱买的！

哪知她说：“小子！你想离开矿上，那就好好念书，考上外地大学。才算你有本事！”

“考就考！谁考不上是孙子。考上了我永远不回这个鬼地方！”我扬起脸冲她喊。

我金榜题名，后娘当着宾朋满座由得自己酩酊大醉，甚至不停吹嘘她的儿子我，是棍棒打出来才成才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我才不是你儿子！”我鄙夷地说。

谢天谢地，我在17岁这年，如愿离矿山。

开学那天，她交给我一把新手机，还给家里装上一台新电话，但我从不拨起那个家的电话。

大一下学期，突然接到爹的电话。“你阿姨她，可能时间不多了！”爹语不成声，他在电话那头哭了。

 “善姨患了恶性肝肿瘤，已是晚期。”

“你哭啥？还有救！”我有一种莫名的难受掠过心尖。

见我在门口，她欲吃力地爬起给我做饭。爹让她休息，她嗔怪地说：儿子大老远回家，吃不上一顿热饭算怎么回事！

“一辈子死要强！真是狮性不改!”。我心说。

在爹的央求下，我强迫她去做了肿瘤切除手术。爹不识字，家属签字由我办理，医生问到我和她的关系。

“母子！”躲在墙角的她“猛”地跳出来，和爹和异口同声地说。

“是后娘！”我赶紧补充。半年后，后娘居然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四年后，我毕业参加工作，带对象回老家看她和爹。

雨天路滑，驾车到矿上接我们的途中，爹连同他的卡车一同翻入山谷，肇事司机逃逸。

重症病房外，半个月的漫长等待，医生宣布爹苏醒几率只有百分之百一！即便醒来，也极有可能生活无法自理。她趴在爹胸口大哭一场后，一把抹干泪，下楼买了3份牛肉面，对我说：日子要继续，你们回城里吧，这里有我呢！

爹的住院费，成了头疼的事，我找矿上借了个遍，肇事司机逃逸，事故地点没有监控和目击证人，雪上加霜的是，我丢了工作，对象弃我而去。

上诉失败、债台高筑，我已心疲力竭。

几次在病房外听到她娘家来人劝她离开这个家，她从来都只是甩出一句：这时我不拯救他，他怎么办？这是俺们狮子座的本性！

为节省开支，她退掉护工，自己为爹更换尿不湿、床单；怕爹常年卧床肌肉萎缩，她每天给爹做按摩；怕爹寂寞，她深夜和爹聊家常；有时还拿手机给爹听京剧。

终于，爹昏迷卧床的第二年，她在电话里断断续续：“快!快！儿子！你爹醒了！”当我赶到医院，她正紧握爹的手，贴在爹胸口，不断重复：我在，我在！

“是我爹醒了吗？”我奔向病床。

“你爹刚喊我！”我一来，她瞬间涕泪交加。

 “熬过来了！这是百分之一的奇迹你说是不是？”

“嗯！”

“娘，谢谢您！”她一听，愣了许久，一把搂住我，喜极而泣。

这声娘，在心中已有太多年。我在心里感谢娘，感谢她带我们走过一次次的大风大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