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或者鸟的故事 作者：吕保军

人或者鸟的故事

吕保军

老张的家临街，窗外一排高大的白杨树，茂密枝叶间传出清脆的鸟鸣。退休以后，老张时常踱到树下打打太极什么的，那些鸟儿似乎和他熟悉了，一见到他来，都争先恐后地飞到附近的树枝上，唧唧喳喳地鸣叫，清脆的鸟鸣让他暂时超脱了凡尘，忘记了孤独。

这天上午，老张又像往常一样出来散步。他刚走近白杨树，感觉今天的鸟鸣声听起来乱而嘈杂，聒噪得都让人有些心慌了。起初他没太在意,往树下走了两步，刚拉开架势要打太极拳，突然有个东西掉下来，差点砸到他头上。定睛一看,原来是只鸟笼子！老张纳闷：一直挂得好好的，咋突然掉了下来呢？老张顿时盯着鸟笼子出了神：这只鸟笼子，是几年前他们父子俩一同挂上去的，儿子当年还在笼子里养过一只鸟儿呢。

老张清楚地记得，那天他一进家，发现阳台上多了只小鸟儿，它的腿上绑了个细铜环，连着根细链子拴在闲置已久的鸟笼子里，还一个劲地直扑腾。肯定是淘气的儿子抓来的！老张心头涌起一丝不快。

我想喂只鸟儿玩呢。儿子仰起小脸央告着，眼里噙上了泪花。儿子的眼泪让老张心一软。妻子去世，自己每天要上班，儿子一个人在家肯定挺孤独的。老张叹一口气，妥协了：那你得好好喂它，把它当朋友一样啊。儿子高兴坏了：爸爸真好，我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

隔天下班回家，却发现鸟笼子里空着。问儿子，儿子垂着脑袋半天才嘟囔一句，我放了。老张不解，为什么？不是说好要精心喂养的吗？儿子不说话，忽然抽泣起来。

原来整整一个上午，那只幼鸟一直在笼子里扑着翅膀撞击，叫声哀切而凄惨。它拒绝饮食儿子备下的食物，尽管那是他精心淘洗的小米和切得十分细碎的菜叶。鸟爸爸与鸟妈妈也飞来了，落在树干上凄厉地哀鸣着。片刻以后，它们开始飞进飞出地忙碌。过了好久儿子才明白，它们打算在阳台的凹槽处垒窝，大概想在此长期陪伴被囚禁的孩子吧！儿子很生气，觉得是这对大鸟妨碍了他跟幼鸟进一步培养感情，就在那窝快垒成时，被他用竹竿一下子捅了下来。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它们彻底绝望，继而离去。没想到那对大鸟遭此厄运表现得异常坚韧，先是悲鸣了几声，接着又锲而不舍地重新开始了这项繁琐艰辛的劳动。当第二次垒窝工程进行到一半时，又被儿子捅了下来。两只鸟儿明白垒窝无望，癫狂般鸣叫着上窜下飞了一阵，便“嗖”地一下无影无踪了。

两个小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先是鸟爸鸟妈去而复返，紧接着又有一只只鸟儿陆续飞来，它们越聚越多，树枝上、阳台上、晒衣绳上黑黝黝的都是，一时天光暗淡，阴翳蔽日。它们一齐尖利地鸣叫，像是为同类声援，又像是为正义抗争。这罕见的聒噪让儿子悚然震惊了，他第一次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犹豫再三，终于上前打开了鸟笼子，扭断了细链子。那只幼鸟稍一愣怔，便扑着翅膀飞落到阳台地上。顿时群鸟齐喑，纷纷上前簇拥着它，一展翅飞上了高高的树梢，转瞬间一哄而散。窗外突然万籁俱寂，静谧得像做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梦。

听儿子抽抽嗒嗒地讲完，老张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找来一块苫布，把鸟笼子四周围上，然后和儿子一起把它挂到窗外的杨树枝上。老张宽慰地拍着儿子的肩说，鸟儿是有灵性的。你善待它们，它们也善待你。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噙着泪花的眼睛突然焕发出神采，兴奋地嚷：爸，快看呀，有只鸟儿飞进了咱的笼子里，它会在里面做窝吗？

长大后的儿子，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大学；老张已退了休，一个人在家寂寞度日，也颇显苍老了，开始没来由地牵挂儿子。有一次儿子来电话说，在他们学校的后面，也有一片小树林，许多鸟儿在那里憩息。儿子找来好些木头片子做了十几个鸟巢挂到树上，还每天利用课余时间去喂鸟儿呢。他在大学里掀起了一股“爱鸟热”，不仅成立了“爱鸟志愿者协会”，周日还组织了一帮同学上街搞爱鸟宣传呢！这让老张颇感欣慰，他能想象得到，儿子把自己的大学生活安排得异常忙碌而又丰富多彩，甚至，忙得连暑假也没有回来。

一直挂得好好的，咋突然掉了下来呢？老张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了，这或许是个不祥的征兆？难道儿子在学校出了事？电话打过去，儿子当然没事，他正跟几个同学一起上山采集植物标本呢。手机里隐约传来男孩女孩的笑闹声。儿子最后说等春节放假就回家，您自己要多保重。

如今的儿子，何尝不是自己放飞的一只鸟儿呢？老张默默地想着，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转身回家，把那只鸟笼子挂回到自家阳台上。

午后时分，忽然从阳台上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老张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情景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使劲揉揉昏花的老眼，看清了，那只原本空荡荡的鸟笼子里确实稳稳立着一只鸟儿，鸟儿的腿上还绑着个明晃晃的东西，迎着射进来的阳光闪闪发亮。那是一枚细铜环！这只鸟儿，分明是被儿子捉住又放走的那只啊。老张喃喃自语：哦，你是怕我一个人孤单，特意飞回来陪伴我的吗？鸟儿仿佛听懂了似的，猛然欢悦地鸣叫了几声。

这几声鸣叫，把老张给惊醒了。午饭后的老张，颇感倦乏地歪在沙发里打盹，睡着了。原来是南柯一梦！老张摸摸脸颊，不知何时腮边已淌落了几滴清泪。

（198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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