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与英雄》

腊月里亮得晚，天寒地冻，连鸡都懒得打鸣。

娘在屋里正睡的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惊得院里的狗一通乱叫。娘拉开门栓，女人红着眼跌跌撞撞进得屋来，一屁股瘫在地上。

“娘，大山杀人了。”

“啥？”娘吓得身子直往后仰，眼里泛起惊恐，半张着嘴，脸上横布的皱纹改变了方向 。

“杀谁了？”

“支书，村里赶早集的人发现的。”

“大山呢？”

“跑了。”

“早觉得你这疯子男人要出事儿，咋紧赶着凑在年下。”

女人听闻这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像是攒了很久的泪水，不得不在此刻宣泄出来。娘默默地不说话，盯着窗户上的映出的人影儿出神。约过了半个时辰，女人慢慢平息下来。

“都怪我！前些日子我去了庙里，求菩萨赶快给他俩的事儿一个了结。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女人又开始抽泣······

张大山杀人的消息像长了腿，半天时间传遍了三村五里。

吃罢饭，村头升起了一堆火，老少爷们围在一起，反复咀嚼着昨夜发生的命案。

“就昨个这时候，我还听见他俩在队大院里吵了一架，那架势可比之前闹得凶。”一个人手里攒了根树枝，不时扒拉着火堆。

“我也听着啦，”另一个人激动地几乎凑到拿树枝那人脸上去，“张大山结结巴巴地嚷着‘钱’、‘不给钱’之类的话。”说罢环视了大家一圈。

“我跟你们说呀，他俩的梁子结的早呢。”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根烟，捏着滤嘴在火堆上引燃。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张大山疯疯傻傻，村儿里人都知道，支书明知他傻，还偏给他个队长当，有啥得罪人的事儿就推着他上，摆明拿他当枪使。而且呀······”他往前挪了挪身体，“这个队长可是个白劳力。”

“支书也忒不是人，我看他就该死！”

这句话道出了大家心里早就攒着的怨愤和怒火。

“你们说，张大山平时连个钱的大小都不认识，咋会因为钱的事儿犯了命案。”

“狗急了还跳墙呢！别看张大山疯，好人赖人，他心里可分得清呢。”

三天后，局里有熟人的消息通带回了爆炸性进展。“张大山被抓了！”

张大山一辈子没出过镇子，杀人后也没跑远。局里人找到他时，他身上还穿着血衣，张大山大老远看见警车，也没跑，大步走过去，警察要押他上车，他吼了一声：“别碰我，我自己上去。”脸上带着不可侵犯的平静与大义。

当晚村头又升起一堆火，风刮得火苗突突直响。

“你们猜张大山为啥杀支书？”

“不是说因为工资吗？”

消息通摇了摇头，宽亮额头下的眼珠子停滞了一会儿。

“是占地补偿款的事儿！”

他顿了顿，接着说，“就咱们那点补偿款，去年到今年，才发了几个子儿！你我都心知肚明，准是支书私吞了。”

“这和张大山有啥关系，他一个疯子，难不成······”

所有人脸上的眉毛都向上一扬，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我局里那熟人说，张大山一上警车就异常激动，嘴了喷着唾沫星子，不停地嚷嚷：“谁叫他贪污，不杀他杀谁，我还得回去杀他，还得杀他。”

一阵风过，火星子乱溅。

“张大山要是判刑死了，也留名了。”

“是啊，谁料想，一个疯子······”

天寒地冻的腊月天，空气里带着结冰般的沉重，只剩下柴火的零星噼啪声，没人起身给火添柴，火苗越来越弱，终于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