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半球的钟

前年的这段日子，张智瑜像中了邪似的反复跟我叨念：你有想过圣洁的仪式，你穿着洁白的婚纱，而我，牵着你的手从容安稳地走在玫瑰步道，走完这条飘零花瓣的走道，我们就像走过一辈子，完整了。

你有想过这样的场景吗？他脑袋朝我伸过来，满脸堆着笑，再次向我描述了一遍，详细的，透彻的，充满希望的。

他把婚礼用蹩脚的中文讲的这么肉麻，我没去认真听，满脑子都是：艹，这副本怎么还是打不完。

前年春天，我们各自带着心里的误会，然后就没再联系过。

无关是否成熟，有时候阅历丰富的高手也是带着一副空躯壳去做决定的。至此，感情的戏，一直都无法分清对错是非。

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嘿嘿”笑着，然后糊弄过去。张智瑜也没有追问过我，独自走到客厅玄关，从放在地上的双肩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摆在茶几上，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打开电脑查询去往马德里的机票。一室一厅的狭小屋子里，我杀怪时暴力敲击鼠标和键盘的声音把张智瑜叹息声盖了过去。那天我故意加倍用力敲击键盘，双目只是索然空洞地盯着电脑屏幕。

上海——北京——马德里，马德里——北京——上海

每次回去都很费时费事，张智瑜从不说麻烦。

智瑜与我同岁，大我五个月，意外地比我成熟。

其实也偷偷想象过张智瑜那日描述的画面，太不清晰了，有点想象不出来，如果牵着我手的是张智瑜，这个画面让我开始有了负担。

那日之后，张智瑜依然像个没事儿人，一如既往对我好。长期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智瑜对喜欢的人和事从不含蓄。起初每天说一些情话，一开始是招架不住的，时间久了，免疫了还是同化了，总之我们变得更像，那些甜言蜜语，信手拈来。

是发自真心的吗？直到现在，我都坚持相信智瑜他是。至于我，不确定。

后来的一段日子他回去了马德里，时逢2013年的欧冠。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学习努力看懂足球，认识了一票球星，多数是他喜欢的皇马俱乐部的，现在还能背出当时的某一场的首发。

迭戈-洛佩斯、拉莫斯、佩佩、瓦拉内、科恩特朗、哈维-阿隆索，赫迪拉、迪玛利亚，厄齐尔，C罗、伊瓜因

大概就是这些人吧……

是的，现在已经对不上脸了。

“你个伪球迷”张智瑜喜欢嘲笑我。

为了多一点说话的时间，还真的会定好半夜两点的闹钟，或者写稿到凌晨两点，看完球赛直播直接倒头就睡。加上原本职业自由的缘故，那段日子过上了昼伏夜出的生活，地板上挤满了外卖包装袋，手机里最近拨号也都用餐厅名字代替的外卖电话，咖啡店小哥接我的电话默契地在最短时间内给我送来double shot。编辑的催稿电话三五不时地在我刚要睡着时打来。而当我睡醒的时候，手机上总会收到一条WeChat from 张智瑜。他提醒我该睡觉了。

我并没有告诉他，其实我们之间没有时差。我以为他知道。

那天晚上十点他发消息来跟我说，他和Roxy（他弟弟）在太阳门广场，下午四点，阳光柔和，空气清新，一切在我看来那么完美无缺。他却说，有点寂落。

——你来吧。电话那头他终于说出口，语气伴随哭腔，能轻易分辨出，令人错愕。我听到距离我所处位置单程飞行17个钟头的广场上，有儿童嬉戏的吵闹声，鸽子扑翅飞走的“呼啦——”声，这些跟野蛮的斗牛，智瑜的眼泪怎么都联想不到一起。

要怎么传达，不是不喜欢你了，也不是不爱你了，对你，从来都是远距离的观望。像狼群聚精会神凝望猎物，伺机才会有所行动，看得到希望，才会冲出岩石夹缝。

一举捕获住，一段可以长久的感情。

你来吧。你来吧。你来吧。

挂电话之前，智瑜催我早点睡。他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地跟我灌输晚睡的危害，像一个老太太罗里吧嗦，几次下来，我却乐于听他讲这些了。

“晚睡会长皱纹哦。”

“第二天睡不醒眼睛会肿。”

“超过北京时间二十二点我是不会再跟你讲话的，你找我也不行。”

“科学家说，晚上十点是最佳的睡眠时间。”

……

他用生硬的中文一个字一个字，很认真的告诉我。罗里吧嗦，活像个口齿不清的老太太。

久而久之，我习惯在22点起床写稿，他习惯在22点催促我睡觉。

我们谁也不说，他熬夜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在睡觉，尽管睡得很浅。我熬夜写稿的时候，他在看球或者去自家红酒仓库骑他的小单车。开心了，就拍张照发给我，偶尔会发来一条消息，比如：我心爱的皇马输了，你能听到我心脆的声音么？

我们谁也不说，我们眼睛睁着的时间，虽然墙面上挂钟指针角度不同，却也是在一个空间。再眼睁睁地看着时间溜走。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古人能把空泛，恒无涯际的事物描写出哲学感。告诉后人，不愿意思考的人——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下子了解了吧，这么说更容易理解吧！

那么，不论东南西北，一切地点，一切时间，过去、现在，都不曾有过重叠的呢？

——不在一个宇宙咯。

——心不在一个宇宙咯。

——心达不到在一个宇宙的条件咯。

——分开最好不过了。

后来Roxy质问我，为什么去伤害智瑜的心。

我说没有，只是我们之间一开始就有时差，我以为他知道。

我也以为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