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谎言 杨奕黎
智商低的人血压不一定低,比如我。 我对自己抱有绝对信心并远远高出常人之上的——只有血压。因此我有时担心,可有时却似乎暗暗地希望,自己也能像祖父一样,突然没有一点预兆地死去。 这样一点不拖泥带水的死法一点痛苦都没有,又不连累到其他任何人。那样的死,真叫痛快,就像吹灭一只蜡烛似的迅速而利落。 我担心的事总是发生,而希望的事却从没实现过。或许,出于同情和可怜,在如何让我死去这件事上,担心和希望达成了一致,于是,我还真的就这样死了! 我从没希望过死,可是如果不得不死,那我想不出能有比这样死去再好的死法了。因此,当我意识到自己死了的那一刹那,没有任何报怨,对上帝,对世界都没有。 因此,我从这个世界前往另一个世界的时候,虽然说不上兴冲冲,但是多少有点轻松痛快的感觉。不用问,在我前面敞开的另一个世界当然是天堂了。在我生前当过我班主任的几个老师,异口同声地断言,说像我这样的智商,就是想做坏事都做不来。我的智商能完全保证我这一生的清白——从良心到行为——完全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在我面前突然敞开的另一个陌生的世界,是如此的光辉,圣洁,宁静。 我的面前有几条路,路口有着标示牌,可惜上面的字我不大认得。我只好按照活着时的习惯,选择了那条看起来最普通的路。我懵懵懂懂,闷着头一路走去。其实我到哪都行,因为这里比我活着的地方干净多了,所以无论到哪我都只有高兴。 我径直来到一扇大门前,敲了敲门。大门里出来一个天使。因为她太漂亮了,太温柔了,太和蔼了,活着的时候,不用说像她这样的天使,就是丑得像土豆似的女人,都没用这样温和的目光和口气跟我说过话,所以我盯着她的脸,看得呆住了。我沉醉在温馨之中,甚至没听明白她问我的话。 她看着我,冲我微微笑了笑,说:“请问,你的智商是多少?” 我的心忽然往下一沉,我的天啊,天堂里也问这让人心里发堵的问题吗? 智商———我是明白这个词的!我测过好几次智商,当测完我的智商的时候,老师,同学,还有测智商的人,都笑得非常开心。我记得有一个老师,在测过我的智商之后,跟试者说,就是找头驴来测测,也不见得比这个再低了吧!然后所有的人一起捧腹大笑。 他们之所以那样大笑,我虽然不是完全明白,但我还是有点生闷气,我隐隐地觉得他们的笑声里有某种我还没完全弄明白的恶意! 体检测完血压之后,医生惊讶地看着我,说:”天啊,你这血压太高了!”我平生第一次得到高的评价,所以我对自己那次测得的最高的血压引以为豪。 这是个全新的世界,我可不想再受到像活着时那样的嘲笑!我听了她的问话,第一次本能地想到了撒谎——我不想因为说出我的智商,在天堂这个陌生而快乐的地方,让人取笑。我想把一切的不愉快连着尸体一同抛在那个世界上! “二百五十!”稍一犹豫之后我报出了我引以为豪的血压! 我的智商连血压的零头还不到哩!这是我那次测到的最高血压的数字。 “哇噻!”天使轻轻地惊讶地叫了一声。她立即对我另眼相看,恭敬谦虚地赞叹道:“您是天才啊!” 我一声不吭地诚惶诚恐地等着她的分派。 “您跟我来吧!”她热情兴奋地在前边领着我,沿着一条小径,穿过了绿草如茵的大花园,最后来到一间整洁雅致的小房子前。她商量似地问我:”您去跟爱因斯坦先生谈谈相对论,好吗?” 我在那个活着的世界上隐隐约约地听人非常景仰地说起过这个名字。我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您别担心,”她安慰我,“爱因斯坦先生吩咐过,说要是有智商高过两百的新人到天堂来报到,他想跟他讨论一下相对论的问题。他还说,不用通报,直接领到他的研究室就好!”她有些讨好地淡淡笑了笑,“我一直有些问题想不明白,很想聆听二位的高见呢!” 她轻轻地敲了敲门,里边有人说了一句请进。她推开门,爱因斯坦先生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礼貌性的微笑和疑问。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他的照片,他一点儿没比照片上变老,一头雪白的略显凌乱的头发,一双眼睛从深邃中透出宁静。不过,他的肚子略略有些发福。 他用平和的眼神看了看天使,又从上到下打量着我。 “噢,阿尔伯特,”天使虔敬地微笑着,解释道,“博士,是这样的”,她看了看我,“这位刚来的先生智商是二百五十。您不是吩咐过,要跟智商高过两百的新来居民讨论相对论吗?”天使极为惋惜地叹息,“好久没有这么高智商还能进天堂的人了!” “噢,是这样,太好了,太好了!”爱因斯坦先生的脸上焕发出兴致勃勃的光彩,露出无比欣慰的表情,“是啊,有一年多没来过这么高智商的造访者了,谢谢你——可爱的天使!”爱因斯坦先生极其友好热情地看了看我,做出竭诚欢迎的表情,“也同样欢迎您的造访。您能坐下来,和我谈谈相对论吗?” 我只听懂了他让我坐下来,我也确实有点累了。从那个世界一路走到这儿,路途即便对一个灵魂来说也够遥远的。我极其爽快地说:“好吧!” 我在他指定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爱因斯坦悠闲从容地踱到桌子后面坐下来,和我斜对着。他的口气虽然和缓,却有些迫不及待地说:“让我们开始讨论,好吗?能跟您这么高智商的人一起探讨问题,就是在天堂里也是最大的一种快乐!” 我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但是既然已经走了进来,受到人家这么好的招待,不和人家讨论,怕是天底下,不,是天堂里最没礼貌的事吧?为了报答,我下了决心,不论他说什么问题,不管我明不明白,只要他高兴,我都和他讨论! 我绝不能辜负人家这么殷切的期盼,谁曾这么客气地对待过我呢?谁曾在我二十几年的生涯中为我摆过一张椅子呢? 我既感激又惶恐地抱着士为知已者赴死的的心态,把心一横,坚定地说:“好吧!” “那太好啦!”爱因斯坦先生的眼睛里放射着快乐的光,高兴得直搓手。 “博士!”天使小姐有点惴惴不安地请求爱因斯坦,又讨好地看了看我,“先生(看那样子是在称呼我),我能听一下你们讨论相对论吗?我一句话都不说,你们二位就当我不在这里,好吗?” “当然可以!只要这位先生不反对!”爱因斯坦先生爽快地说,“让人一起分享知识和思想,是多么快乐而崇高的事情啊,您说是吧,高智商的先生?”爱因斯坦先生略带诙谐地说,“我想您不会反对天使小姐旁听吧?” “不!”我差点喊出来,脸憋得通红,要是这里没有爱因斯坦先生,我会感觉更好的,我愿意她在我旁边坐到地老天荒。 天使小姐在墙角的一把小椅子上坐下了。 “我一直在困惑,我不知从何说起,”爱因斯坦先生先开口了,“如何向大众通俗畅晓地阐述空间和时间的问题——也就是在一定的速度之下,空间可以转换成时间,时间也可以转换成空间——当然,您能明白,时间客观上并不存在——它只是一种变化的尺度。时间只是个人为的概念,是为了生活上的方便而创造出来的。有了真理而不能向大众普及,真是个痛苦的问题。先生您能否帮我找到一个形象而简单的方式来阐述这个道理呢?” 我能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可是他说这些话的意思让我完全坠入了云里雾里,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的。我的头发晕了:这的确是个无法明白,无从下手的问题。 我急出了一身冷汗,羞愧得快要休克过去。我要是真的智商高到可以懂这些知识该多好啊!我直直地茫然地看着爱因斯坦先生的背后,他背后的一块黑板上写着一个公式: E=MC2 还好,这几个符号我都是认识的。慌促之中,也许是下意识地想向他,尤其是背后的天使小姐证明自己也拥有知识,我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几个符号自言自语地大声念了起来。 羞惭让我乱了方寸,失去了理智。 早知道有这样的难题等着我,我又何必撒谎呢!看起来,到哪里都有不同的难处。 我只顾对着黑板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汉语拼音和阿拉伯数字我都是学过的,至于他为什么那样不合情理地写在一起我不知道。我胡乱念着凑在一起的熟稔的几个符号,就像羞急之中大声呼叫几个路过的熟人的名字求救似的。 等到我醒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学问连爱因斯坦先生都困惑了。我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悄悄侧过头,用眼角瞄坐在墙角的天使小姐,她也一脸谔然,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 “他在说什么呀?”爱因斯坦迷惑不解地问墙角的天使小姐,“——天使小姐?” “噢——”天使小姐一脸茫然地和爱因斯先生对视着,焦急地眨巴着眼睛,忽然她也瞥见了爱因斯坦先生背后的那块黑板,恍然大悟地叫了起来,“——他——他是在用汉语拼音念你背后的那个公式呢!”
“汉语拼音?”爱因斯坦先生扭过头,盯着黑板上用白粉笔写的那几个符号,“我还从没听过这种新鲜的念法呢!——什么是汉语拼音,天使小姐?” 天使小姐结结巴巴地带着一脸的羞窘之色,用我听不大明白的话,向爱因斯坦先生解释了什么是汉语拼音。 爱因斯坦听完了,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似的,“这位先生的读法真是新鲜有趣!哈哈——好久没这么开心过啦!” 爱因斯坦先生余笑犹存的的眼角挂着快乐的泪花,在天国光辉的照耀下,闪烁出钻石般的光彩。 “谢谢你,天使小姐,”爱因斯坦先生愉快而真诚地说,“更感谢您,尊敬的先生,感谢您为我带来的快乐!” 天使小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平静下来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真报歉,博士,他的确对我说他的智商是两百五十的,所以我才按您的吩咐——” “不,是我不好!”爱因斯坦先生说,“是我的想法有问题,并非每一个智商高达二百的人都可以谈论相对论的,就像我不能拉住老托尔斯泰或者荷马跟他们谈论相对论一样。这完全是我的愚蠢所致。责任完全不在您或者这位先生,我非常抱歉,”他为了他的抱歉还特意打了个比方,说,“就像一只在地上跑的兔子,非要拉住一只天鹅,要天鹅用两条腿跟它在地上赛跑,天鹅当然跑不过兔子:但是这完全是兔子的不好!” “呶!——我就是那只兔子!”爱因斯坦笑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这位来自中国的先生就是那只天鹅!” 爱因斯坦先生的表扬让我的羞愧一扫而光,我有点骄傲地昂起了头。我曾屡次听人赞扬过爱因斯坦先生的伟大,我注视着他,心里更强烈地赞颂起他的伟大来。 “等我研究完目前的问题,真想和这位先生好好地学习一下汉语拼音!”爱因斯坦先生在我面前的态度完全像个小学生似的。 给这么伟大的人物当老师,是我做梦都不曾想过的。我看着他,刚要张口说“好吧”,天使小姐以温和有礼却不容拒绝的声音说:“我们出去吧,先生!” 爱因斯坦先生没有挽留我们,只是客气地站了起来,在我和天使小姐的身后关上了门。 天使小姐在我的前边走得很快,我几次想跟她说话,虽然我不知道说什么,但是她不理我,好像跟我生气似的。爱因斯坦先生都那么快乐,她为什么要生气呢? 爱因斯坦先生的欢乐和赞扬让我得以快乐而坦然地走在天堂——这片陌生而光辉的土地上。天堂的景象显得如梦如幻,没有太阳,却到处都是无微不照的光辉,好像整个天国的一草一木,一椽一舍,都能散发出安静柔和的光芒。 我欣赏着天堂的美景,忍不住对着天使小姐问了一句:“太阳在哪儿啊,天使小姐?” 天啊!天使小姐一发怒和俗世的女人真没什么两样!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恼怒地看着我。她生气的蔑视的眼光在我没来天国之前早就是见怪不怪的家常便饭啦,平常得就像土豆和白菜似的。我木然地看着她一脸的怒容,她刚开始对我如此之好的态度,倒让我惊异,心里发热,她对我不好,我反倒习以为常无动于衷。 “二百五十?!天啊,你为什么跟我说二百五十?这怎么可能啊?” “我最高的时候就是二百五十哩!”我吼了起来,我对她的质问忽然有些不忿,感到受了侮辱。我霍地一下向她高高地举起一只胳膊,冲她摆了摆,“不信,你测测!” “呋——”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了看我的胳膊,在我坚定不移的表情前她有点蔫下来,不再那样盛气凌人,她有气无力地说:“最高?——那你说说你最低是多少,好吧?” “一百五十!”我看着胳膊,不容质疑地说。就像我清楚地记得上面的那个数字那样,我也记得下面的那个数字。 “你没骗我吧?”天使小姐有所担心地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信你自己来测测看好了!”我摇了摇胳膊。 我本来想像以前那样指着天空说:“我对天发誓!”不过就在我想发誓的时候,忽然想起我已身在天国,因此只好把这个誓言憋在心里,这虽然减少了我说话的力度,但是并不影响我的态度。 “好吧!”天使小姐的态度缓了下来。 我跟在她的后面,任她把我带到天堂的任何地方。 也许是我的错觉,天堂好像也是分层的。她领着我在一个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忽然像白云似地飘然而下。 在我们面前展现的似乎是一个比刚才稍稍逊色点的地方,当然逊色只是相对而言,比起人间的任何地方都要辉煌敞亮。 我们在一个很大的楼前停住,门边的竖匾上写着:“生物基因研究室”。 “先生,是这样,”她又变得平静有礼了,不愧是天国的姑娘,“智商在一百四十至一百六十之间的一般都在这里工作,也许对您是最合适不过的!能到这里来工作的也都可以称得上是天赋超群啦!” 我知道什么是生物,但是什么是基因我就不知道了。活着的时候,如果不想受到惩罚,就必须老老实实地听从别人的安排。我是那个世界里让人拧来拧去的一颗螺丝钉,人们想把我拧在哪里就拧在哪里,从不问我自己愿不愿意。我不想受到惩罚,让天使把我从天国里驱逐出去,惯性使然,才摆脱尘世不久,我依然竭力表现得更加温驯,乖顺。 “各位先生,”天使小姐向着几位穿着白大衣的人客气地介绍我,“这是你们的一位新同事,希望你们能合作愉快!”
他们向我客气地微笑点头。有几个西方人,还有几个东方人,有的戴着眼镜,每个人看上去都既自负又和气。 他们的前面排列着一排排精致明亮的玻璃器皿,里面装着些液体,有些是无色透明的,还有些是淡淡的乳白色。在长条桌的一端有一架神秘的机器:他们把几种液体混合,摇匀了,轻轻地倒入机器之中,按一下按钮,不一会儿,就从机器那头出来一只美仑美奂的动物。 我睁大眼睛看着一只全身雪白,眼睛蓝得像蓝宝石的小狗,还有一只漂亮得像彩缎似的小花猫,就从机器的那头钻了出来。那种漂亮和可爱是我在人间从不曾见过的。 这时,一位西方人带着夸张的语气对天使小姐说:”啊——天使小姐你可太漂亮啦!” 天使小姐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笑着说了声谢谢。 另一位戴着眼镜的西方人,向机器里加入了液体,按下按钮之后,回过头来冲天使小姐说,天使小姐太漂亮了,有人跟她调情怨不得别人。不过,男人不和戴眼镜的女人调情。女人正好和男人相反,爱和戴眼镜的男人调情!天使小姐下次如果能再来,只要能戴上眼镜,就不会受到搔扰,耳根清净了。 所有人——除了我——都哈哈大笑起来。天使小姐差点笑出了眼泪,但是她忽然有些惊异地停住了笑。 “咩——咩——”从机器那头蹦出了一只小羊羔。那是一只多么漂亮的小羊羔啊,匀称健美的身体和四肢,身上的毛柔绒浓密,闪烁着玉石般的光泽,眼睛活泼可爱得像六七岁的小女孩。 天使小姐出神地看着那只小羊羔,呆住了。 我完全被那架机器吸引住了。我问:“这是什么呀?” “噢,”让天使小姐戴眼镜的那位西方人回答说:“这是理想生物合成器!” 我还是听不明白,请求他解释。 “比如,”他打个比方,“你想要一种红色的棉花,那好办,只要把西红柿里面控制红色的基因转移到棉花里就是了!”他微笑地把脸转向天使小姐,“你想要红色的棉花么,天使小姐?” “不,”天使小姐说,“我只想要那只小羊羔!” “你想要?太没问题了,”他说,“那它就是你的了!” 他又大笑着说:“包括我,只要你想要就是你的了!” 众人和天使又大笑起来。 天使小姐一边笑一边跑过去,抱起了那只羊羔,走到门口,冲我又冲另外几位先生摆了摆手,露出洁白的牙齿和迷人的调皮的微笑,说了声:“再见!” 天使小姐刚一消失,大家忽然感到意兴阑珊似的,那位在机器旁操作的先生,可意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 我好奇地看着那些精致的玻璃器皿里的液体和玻璃管,只要把液体混合一下倒入桌子那端的机器,一按按钮,想要什么就能从里边生产出什么来,多了不起啊! “想试试吗?”眼镜先生打完了哈欠,友好地注视着我说。 “当然!”我忙不迭地说。我对这种神奇的东西跃跃欲试。 “这里面装的是——”他刚要向我解释那些瓶瓶罐罐,大家忽然向门口涌去,原来天使小姐并没有走远,只是在楼前的草坪上脸贴着小羊羔,在和它说话。 “那上边都有标签,还有说明!”他一边急急忙忙跟着大家往外走,一边回过头来心不在焉地嘱咐我,“你自己看看吧,想要什么,自己操作一下试试!”
标签上全是字母,我一个都不认识。虽然我不明白标签,虽然我对自己想要的东西连个清楚的轮廓都没有,但是我迫切地想用一回这台机器。
因为过于强烈的愿望,使我充满了勇气——从来不曾有过的勇气!我活着的时候,每当我要动手干自己想干的事情的时候,总是又激动又害怕,头发晕,就像是还未老练的小偷似的! 人是生物吗?我不知道。要是人也是生物,那么我最高的理想就是合成一个美女——一个懂得花香,懂得做香囊的美女!如果人不属于生物,那么,我对自己的理想是什么还不清楚。也许不管从这端加入什么,无论怎样配制液体,从那端赫然出现的都会是我的理想吧! 人们怀着希望,向上帝祈祷,此刻,我比活着的所有人都更靠近上帝,也许我的祈祷会更灵验些吧。我想上帝是万能的,他老人家一定知道我的理想之物,虽然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它到底为何物。也许只要我从这端无论加入什么,只要我强烈地向他老人家祈祷,靠上帝帮忙,凭着这架机器,我的理想都会被创造出来! 一定要在大家回来之前,把我的理想之物创造出来,我紧张得手都发抖了!我匆忙地把几种液体加入到一个玻璃管里,一狠心倒入了机器,赶紧揿下按钮。 我等待着,由于紧张,心脏像在嗓子眼里跳着似地。 我简直喘不过气来。我想象不出我的理想之物的形象,但是我有着最虔诚,最美好的愿望!我向上帝祈祷,我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上帝他老人家知道,一定知道。 上帝是万能的! 我不敢向机器的那头看,紧紧地闭着眼睛,心里默念着上帝! 忽然我全身吓得哆嗦了一下,连心都在颤动:一声尖厉凄惨的声音比一束强光还猛烈锐利地刺痛了我的耳朵和神经,我的耳朵嗡嗡做响。 我连忙睁眼向机器那头看去,不由得呆住了:上帝啊,我最美好的理想之物,在您老人家的帮助下,竟然如此丑恶!——我要哭出来了! 大家忽地一下围过来,惊讶地呼叫:上帝啊,那是什么啊? 我匆乱胆怯地瞥了一眼众人脸上惊谔不已的神情,知道和又像活着时一样闯祸了!我垂头丧气,听天由命地低下了头,心想任他们发落好了。活着的时候,我就从来都不是我自己的,随他们的便,我没有任何意见! 我的理想现身了,可那是什么呀?就连地狱里也不会有这么丑恶的东西吧——那家伙全身黑黑的,浑身上下一根毛都没有,看上去像只蝙蝠,可是头上却长着一双比头还大的角,那双小眼睛看上去冷静而邪恶,一双大大的像得了软骨病的脚,翅膀扑扑剌剌地拍打着。它似乎只能在地上打旋,头都抬不起来,那双角太大了!——这完全是邪恶的化身。 要是人间的邪恶也像天堂里一样抬不起头来,人间该有多么美好啊! “天使小姐,天使小姐——”有人在喊,“快来看看,快过来!” 天使小姐匆忙跑进来的脚步声。 “看看你带来的这位先生造出了多么美好的东西吧,天使小姐!”那位鼓励我制造的眼睛先生说。 那位怪物又尖厉地叫了一声,像锥子似的! 天使小姐”啊”地尖叫了一声,瞪着机器那端的我的理想,瞠目结舌地像泥雕木塑般挺住不动了! 天使小姐也许是因为惊吓,虚脱了似地,软软的脚步有些踉跄,似乎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既不睬我,也不说话。 我跟在她的身后,焦急悔恨,我知道她对我绝望了。我为什么总要给对我好的人惹麻烦?我真想为我给她惹的麻烦大声而真诚地说一声抱歉!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那栋楼的。 天国里没有黄昏。 天使小姐虚弱地站住了。脸上木木地,声音低弱地问:“先生——您——您——不是政治家吧?”她看着我犹豫的样子,启发地说:“比如总统或者省长什么的?” “不是,当然不是的!”我明白了,赶紧说。我知道我没那么了不起。 她盯着我的脸,无奈地叹着气,问:“那你为什么撒谎?”她摇着头,露出自嘲般的苦笑,低低地喃喃:“一百五?——怎么会有一百五?” 自责悔恨啮咬着我的良心。我机械地向她伸了伸胳膊,辩白道:“我真的有一百五哩!” “不,我不相信,先生!”天使小姐说,“在天堂里撒谎我还是头一回碰上呢!” 我感觉我们是在向下走。我们来到的这层天堂比刚才的那层还要黯淡些,在一座还算华丽的像那个世界里的王公贵族的宅邸一样的房子前,她不客气地对我说:”先生,你或许只能在这儿工作了!” 里面闲散地坐着几个工人。从他们的装束、神情和器械就能知道,这里是天国的一个维修部。天国也是需要工作的,如果天堂里只住着些无所事事的懒汉,天堂还叫天堂吗? 我抬脚先往里走。我以为天使小姐又要像以前那样把我介绍给新的同伴。说实在的我只看着这里有点亲切感,因为在天堂里窜了半天,就这里的一些东西还算熟悉。 里面的几个人都不像以前遇到的那些人那样有礼貌,都表情懒散地注视着我。 一位模样和善的工人,刚要问天使小姐什么,天使小姐却在犹豫地思忖后忽然说:“您先等等吧,先生!我要去查一查,也许是我弄错啦!——麻烦你们,让这位先生在你们这里呆一会儿,他刚来,不认识路!” 他们木木地有点失望地看了看我,也许要是天使小姐坐下来他们就不会失望了。 “让我去仔细地核对一下。”天使小姐特地对我说让我等等,她去去就来。 她刚刚走,一个看上去气质和生物基因工作室里的人差不多的人来了,说有个什么东西坏了,麻烦他们去维修一下。 那个模样和善的工人打量了我一眼,问:“您现在没事吧?”我说是的。 他说,那你跟我一块去吧! 就像活着时一样,我连忙说好的。 我按他的吩咐,把一个笨重的工具吃力地扛到肩上,压得肩膀生疼。他拎了几个很小的工具,冲我招招手,让我跟他走。 还没走上几步,忽然被天使小姐从后面气冲冲地叫住了! 我蒙了,不知自己又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不然她怎么会那么生气啊! 我张着嘴,愣哈哈地看着她! ——可是我错了!天使小姐的愤怒不是冲我来的,而是冲那位叫我扛工具的家伙的!她面红耳赤,简直有些气急败坏地教训那家伙:“上帝啊!——你怎么也上得了天堂?!”她冲那家伙吼着,那小子摸不着头脑,惊悚地听着。 她看了看我,吩咐那家伙:“快点把那个笨得像你似的东西从这位先生的肩上接下来!!——快去,还发什么愣!” 那家伙诚惶诚恐地把那笨东西从我肩上接下去。我莫明其妙,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地站在天堂上,迷迷忽忽地听着。 她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呢?为什么要偏袒我,连个笨重的工具都不忍心让我扛? 那家伙的样子又委屈又不服,做贼心虚似地噤若寒蝉,一声不吭,任凭天使小姐数落:“你知道这位先生是谁吗?我告诉你——他是整个天国里最高贵的居民!你怎么敢欺负他干这种活儿?他从良心到行为没有半点瑕疵,是整个天堂的典范!” 她又冲着里面的人说:“你们看一看他吧,他马上就要到天堂最高层去了,——凭你们,想再见他一面都不可能了!” 她是在说我吗? 那些崇敬地仰视我的眼睛让我肯定,那只能是在说我! 天使小姐面对着我,简直比对爱因斯坦先生还钦敬:“请您原谅,先生,”她局促不安地边解释边道歉,“您走错路啦,先生!不过这真是我的荣幸!您本来可以一直到天堂的最高层去的,可是您却走错了路,到我这里来了。您要不是走错了路,我就不会有第一次接待天堂里最高贵的居民的荣幸了!” 她放松下来,笑着问:“可是先生,您为什么开玩笑,把血压说成智商呢?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她一个劲地温言软语地道歉,“您道德这么高尚,而且还这么幽默,真是太难得了。真是慢待您了,非常不好意思!” 我在一片兴奋的茫然中跟着她走着。 她把我交给一位前来迎接我到天国最高层去的天使。 我问她为什么不一起去?她说,她只能在这里,天国的最高层她是去不了的。在这里工作的只限于智慧阶层。 第一位接待我的天使,用人间的词也许还能形容出一点,这第二位,怕是用天国的词才能形容她美丽的万分之一吧! 天使就是天使,她们与人间土豆般的女子相比,不是,绝不是山南的兔子和山北的兔子那样,而是脏水池里的鸭子和天空中飞行的白天鹅那么大的差别。 她们尊重的只有道德!
我站在天国的最高处,在挂着“圣者居“匾额的大门前,心潮澎湃,俯视着天国无边无际的庄严美丽,站在天国最光辉灿烂的位置上,感慨万千:天堂和那个世界果真不一样,只有道德才能站在天国的最高处,凌驾于一切之上! 我为什么不早点死啊!——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失声痛哭!幸福和悔恨的泪水,如泛滥的山洪般沿着两颊滚滚而下! 后来我们知道,我们的邻居里有个叫孔夫子,有一个西方人叫什么奥古斯都,还有一个印度人叫甘地。 我关于人间的记忆,就像这天堂里梧桐的叶子,一片一片在身边纷纷地飘落着。走在梧桐叶中,就像漫步在逝去的纷繁的人间岁月中,既感到一种苍凉,也感到一种无牵无挂的自在。
作者简介: 杨奕黎,女,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北京后来影视公司编剧、导演。 作品有《胖女不愁嫁》、《破裤子万岁》、《爸爸的魔术生活》等。 联系电话:15910913918 邮箱:1591091391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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