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是老兵,他年轻的时候,来到台湾,然后一直靠做牛肉面养大了爸爸,爸爸又生下了我。 小时候,我的早饭或者晚饭,经常会是一碗牛肉面。爷爷的牛肉面很讲究,一定要一清二白三黄四绿五红。爷爷说有了熬煮五天的高汤“一清”,白肉锅“二白”,乔麦面“三黄”,香菜、青蒜衬味的“四绿”,辣椒加味的“五红”,这才能算上一碗美味的牛肉面。 我也曾经趴在旁边,看爷爷做牛肉面,帮爷爷洗菜、择菜,也曾经在课后到店里帮忙,但我对牛肉面实在没有爷爷那样深厚的感情,无法做出他那样的味道。爷爷说牛肉面里有他的故乡,他离开时,什么都来不及带,连和老母亲都没来得及告别,身上只有一张老照片。 小时候,我对爷爷的厨房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口熬满汤汁的大锅,现在爷爷不在了,牛肉面馆没人继承,只好盘了出去。我从店里只带走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我们孙记牛肉面的招牌,一样就是那口大锅。手臂上,我被那口大锅烫出的伤还在,仿佛在帮我记着那段飘香的时光。 思量再三,我口袋里揣着一小瓶爷爷的骨灰回到了他的故乡。这里已经和老照片里不同了,我渐渐明白,晚年的爷爷得了脑退化症,他甚至不记得我和爸爸,但依然记得他的故乡,日日思念,却从没说过让我们带他回来,爷爷和故乡,都和他们分离时,不同了。这里如今就像一幅用霓虹灯装饰的美丽图画,不知比老照片里先进了多少,时尚了多少,但这里已经找不到爷爷的痕迹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把爷爷的骨灰撒在哪里。 我在大街小巷里转悠,快到八月十五了,路过的店家好多都在叫卖月饼。而路过的牛肉面馆大多都叫台湾牛肉面,爷爷终其一生都在他的面里追寻不是台湾,而是故乡的味道,可他的故乡却管这种面叫台湾牛肉面,爷爷见了,一定不好受吧。 天色渐暗,最后,我找了间也叫孙记牛肉面的面馆进去,熬满汤汁的大锅、喧闹、热气蒸腾出的汗水,和我家的面馆简直一模一样。食客全都大口吃着肉,大口喝着汤,从他们心满意足的脸上,我仿佛又看到了爷爷的笑脸。我捡了个门口的位子坐下,点了一碗最普通的牛肉面,名字不新潮,菜单上的图片也不花哨,相信口味也会是中规中矩的吧。 店里的人越来越多,位子不够坐,有个男孩拼桌坐到了我对面。他正在打电话,说手臂上的胎记太丑,想要去把它弄掉,或者纹个图案上去。慢慢的他就会明白,胎记是无法改变的。 又等了一会儿,面上桌了,朴实的碗里,卧着清汤白肉黄面,飘着绿色的青蒜和红色的辣椒,香气扑鼻。我拿起筷子,脱掉西装,像小时候一样,大口吃肉,大口喝汤,大汗淋漓,通体舒畅。放下碗,碗底剩下的汤里映着一轮圆圆的明月。 原来,这就是爷爷念念不忘的味道,他的胎记。走出面馆,月亮已经出来,可是晚霞依然挂在天边,一阵风吹来,舒服极了。“是这里了呢,爷爷。”我看了看手中的玻璃瓶,这里就是老照片里的地点了吗?可能不是吧。可是,此刻实在是太舒服了。不是吗,爷爷,和你记忆中一样舒服吧。 我走上一个无人的斜坡,慢慢地拧开瓶盖,把瓶口朝向天空,笔直伸出胳膊划了个大大的弧线。白色的骨灰像胡椒粉一样飞向晚空,好像人生最后的调味。又一阵风来,爷爷融进夜色中,忽地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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