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歌的时间

　　（一）

　　

　　最后一首歌，全场热度不减，底下的小啰啰们还疯也似地喊着encore。我看着台上操着电吉他一头金毛一身纹身的傻×，他站在顶光下，装逼的长刘海投下阴影遮盖住半张脸。他卸下吉他的电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灯光暗下来，同伴退场，全场鸦雀无声。

　　

　　我习惯性地转身，起码也要在最后结束之前，同时转身离开。

　　

　　这货居然出息了啊。早知道有今天当初我就把他的作业本偷偷藏起来了，现在还能放到淘宝上说Twinkle乐队主唱廖星小时候的作业本亲迹啊……什么戴过的红领巾、用过的铅笔、作弊纸团、陀螺、游戏卡和吃了半袋的方便面什么的，都放到淘宝上，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只可惜现在我连小学毕业照都找不着，没办法对着媒体说这是内谁谁小时候，你看鼻子嘴巴不一样吧，整了吧整了呢！至少也能拿个爆料费，抓住他小辫子最后一回戳穿揭露破坏攻击，图个心理平衡。

　　

　　（二）

　　

　　廖星那小王八蛋是我小学时的同桌。像所有描写puppy love的狗血爱情偶像剧一样，班主任老师自以为是月老，把全班最惹是生非的捣蛋鬼安排到最亲信的三好学生旁边（当然我是后者），利用青春期那点异性相吸的荷尔蒙以保心安，省时省力。然后等着看好学生怎么监督坏学生，坏学生怎么变好，再双双考取功名的励志爱情故事。当时我真想扔回一句“关我屁事”，心无旁骛只管学习的我，才不屑得管他。

　　

　　每天早上去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把作业本往他桌上一拍，抄，快抄，还要抄得像你写的那样，省得我记你名字老师还让我教你写；考试我帮他作弊，从来有我保驾护航没有不及格，一箭三雕：家长、老师、我；大扫除直接不用他干活让他回家，他们闹事打架全靠我掌握老师行踪。本来我们之间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他不干扰我，我不揭发他，各走各路。渐渐地身为班里头目的他也得敬让着我三分，我心里庆幸着这长期共赢的合作模式。谁知他手下的几个啰啰当着他面儿找到我说要改头易主，他面子挂不住，为了证明不用我打掩护他一样能行，他直接不交作业、不考试、大扫除捣乱、趁老师在打架，结果自己给磕得头破血流被家长揪着耳朵跪在办公室地板上。

　　

　　我冷笑，有意思么？他不甘，誓要对我构成根本性破坏威胁。于是各种干扰我，藏我的纸笔作业本，偷我红领巾，考试踢我椅子，丢纸屑，扯开我辫子……然而这些统统给我忍过去，我知道但凡我表情痛苦他一定心爽继续，而这些暂时性的自讨没趣也并未能对我构成根本性威胁——直至他居然在我专心致志认真听讲的同时摇头晃脑扬声着摇滚音乐？！此举彻底地触犯了我的精神底线，我绝地反击，自此他听一次我记一次名字，老师骂他一次，家长打他一次，当然，越是这样他越觉有趣越发狂越干。就这样小升初，没上高中，至此我目的达成。学习上不帮你不给助力，也不看低你给你动力，反正就不让你爬起。

　　

　　（三）

　　

　　所以现如今我只能悲凉地扎人堆里，而当时期那几个想改投奔我的啰啰，都成了他乐队的护花使者。

　　

　　“别走，留下。”他用话筒说，“请给我，最后，一首歌的时间。”

　　

　　我站住了脚步。

　　

　　为什么当初你没喊我留下。

　　

　　是的，我不督促你学习也不小瞧你刺激你给你任何动力，不理睬你甚至给你抄帮你作弊，因为这样你会自讨没趣不再关心继续，因为我知道你干坏事是为了引起我注意，因为我知道你的坏事里从来不包括音乐课缺席，因为我知道你每天省钱为了几张盗版专辑，因为我知道你喜欢音乐不喜欢学习，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我所以想引起我注意，因为我知道你就是别人越阻拦你就越要反着干的脾气。

　　

　　同桌九年啦，所以我知道不出奇。

　　

　　初中毕业那天，你默不作声跟在我后面。

　　

　　我们一前一后穿过街角、天桥、隧道、车流、公园、校道。

　　

　　像以前一样，你没有上前，我没有回头。

　　

　　我向着离家相反的方向，走了很久很久，你没有上前，我没有回头。

　　

　　最后我停在还剩几秒的绿灯口，你拉着我的手。

　　

　　我们飞奔到那头。

　　

　　我甩开，说，你为什么拉我的手，然后忿忿地走。

　　

　　走得很慢很慢，几乎每步都在抖。

　　

　　你不是很喜欢跟我对着干吗，不是很喜欢惹毛我吗，怎么不追上来抓住我的手了，怎么不冲上来跟我说刘婷不要走，等我。

　　

　　原来你不是很喜欢我了。

　　

　　然而我的倔强回不了头，就算下着雨，也要一直走，因为刘婷不停留。

　　

　　雨淋湿了天空

　　

　　毁得很讲究

　　

　　你说你不懂

　　

　　为何在这时牵手

　　

　　我晒干了沉默

　　

　　悔得很冲动

　　

　　就算是做错

　　

　　也只怕错过

　　

　　……

　　

　　你说我该不该

　　

　　在这时候说了我爱你

　　

　　要怎么证明我没有说谎力气

　　

　　请告诉我暂停算不算放弃

　　

　　我只有一天的回忆

　　

　　能不能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紧紧地把拥抱变成永远

　　

　　能不能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把故事听到最后才说再见

　　

　　你送我的眼泪

　　

　　让它留在雨天

　　

　　越过你划的线

　　

　　我定了勇气的终点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问他。

　　

　　小学一年级你在台上紧张得哭着唱《小星星》的时候，眼睛一闪一闪的，真他妈的美啊，一首歌的时间就爱上你了，一分四十六秒。他说。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唱这首歌吗，廖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