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子

　　（一）

　　

　　被告知大学室友去世的消息，享年63岁，病故。他的家人群发了信息，也没让谁去，念他好的人自然会去送他最后一程。

　　

　　退休已久的李律师决定去送送这位老朋友，他人生中唯一真正称得上“朋友”的人。

　　

　　李律师一个人住，身体尚可，行动方便。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养了十年金毛犬。去参加老朋友的葬礼来回得七八天，又不能带上，那可怎么办？

　　

　　邻居？李律师住在半山的别墅，所谓的邻居要到几十里开外寻，而且住在这里的要么是有钱的大户人家要么是有头有脸的人，让这些人替你看狗？别说根本不可能了，还指不定给人家保安给揍一顿，说你瞧不起人家。

　　

　　托给宠物店？他可不放心，报纸老说养了十几年的狗放宠物店一两天就染上细小、狂犬病这类绝症，领回家没两天就死了，这狗可是他唯一的伴儿。

　　

　　寄养在熟人家里？李律师把手机通讯录翻了个遍，联系人有上千个之多，但大多是工作上寡薄的关系，靠利益维持，有事相求时奉承巴结，挂断了就把你忘了，还暗地里诅咒。李律师对这种人际关系清楚得很，因为他最擅长。

　　

　　（二）

　　

　　找了半天，他拨通了儿子的电话。“嘟”了半天，终于接通了。

　　

　　“喂。”儿子疑惑的声音。

　　

　　“喂？文聪啊，我是爸爸。”

　　

　　“我知道。什么事。”

　　

　　“那我就直说了，我过两天想去参加一个老朋友的葬礼，可我走了又放心不下家里的金毛，搁宠物店又怕染上什么病，你能不能替我看一个星期？狗的东西我会备全给你，看管费用我也可以给。”

　　

　　文聪冷笑：“朋友？你什么时候有朋友？是死去的冤魂吧，李律师。”

　　

　　“我老婆快生了，家里不能养狗。”

　　

　　“你还当我这儿是宠物店了？看管费？才不稀罕你几个脏钱。”

　　

　　“莉莉这么快就生了……”李律师转移话题缓解尴尬。

　　

　　“哼，莉莉？亏得您老人家还记得她，我们早分了。人家爹还没出来呢李大律师！”

　　

　　“那，就当我没说过这回事吧。替我向你媳妇问好。”李律师窘道。

　　

　　“以后为这种事情，就别再给我打来。几十年来为一只狗给我打电话，只会让我觉得，你儿子连条狗都不如。”

　　

　　电话被挂掉，李律师心里说不出的酸楚，金毛把狗脑袋枕在李律师脚上——不行，不能交给宠物店。

　　

　　他找到女儿的号码，拨过去。

　　

　　一个女音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空号？怎么换了号码也不跟我说一声。李律师打到以前邻居的家里，辗转找到女儿从小的玩伴，才得知，女儿已移民加拿大，最近在办离婚。但也没有她在加拿大的电话，只有邮箱地址。

　　

　　离婚？李律师记得女儿结婚时，是他亲手将女儿的手交到自己的大弟子手中。虽然后来他与大弟子决裂，但也没有怎么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婚姻。李律师气不过，他要打给他质问，凭什么这样对恩师的女儿。

　　

　　“李益？”

　　

　　“狗崽子，连师傅都不叫！”

　　

　　“呵，师、傅。怎么？又有什么洗白的好水抽？我人在国外，不过钱多的话，我可以考虑回去。”

　　

　　“哼，你还没吃够么！连我的你都想独吞。”

　　

　　“这不是你手把手教给我的么师傅？唯利是图，利益至上，良心狗屁。多亏你，我才有今天。”

　　

　　“我女儿呢？”李律师气得颤抖。

　　

　　“谁知道，刚离了。跟我没半点关系了现在。”

　　

　　“你……你做人怎么可以……”

　　

　　“我为人怎么了？不是您说的么，攫取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所以我就利用啦，利用你女儿和你的一点关系爬上来，再利用她的职业便利移民加拿大。现在都达到了，还留她做什么？”

　　

　　“你……你这个王八蛋！去死吧你！”

　　

　　“谢谢慰问，不过您好像离死亡还近一点，保重身体了，师、傅。”

　　

　　报应。挂了电话后，他叹了口气，终于明白什么叫因果轮回，种因得果。可是上天为什么不报在他自己身上？是他害了家人，他对不住他们。

　　

　　金毛在他怀里睡着。他看着金毛的睡容，他第一次见它时它还是没睁眼的狗崽，也许是对它主人的愧疚，所以收养了它。它原来的主人很爱它，假如可以，他宁愿负荆请罪去求得原谅让他收回金毛，但不可能了，因为它的主人已不在世，被判了死刑。

　　

　　李益，利益，哼。他冷笑。翻到那个存为“*”的号码，拨过去。

　　

　　响了几秒，对方接起。

　　

　　“三爷？”

　　

　　“好久不见啊，李大律师。”对方听不出语气的，老奸巨猾的声音。

　　

　　李律师拨通后即后悔，有什么理由一个黑道会帮你看狗？不宰了做成全狗宴还给你留一份你不开心了？

　　

　　可是不打都打了，如此挂电话容易瓜田李下，他可不想第二天横尸街头。

　　

　　“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前几天手机摔坏了号码跟名字对不上，就想确认重新存一下。”

　　

　　“不用存了。”电话被挂掉。

　　

　　最后，出发前，李律师还是找到最好的宠物店让金毛寄养几天。

　　

　　（三）

　　

　　老朋友，大学室友老冯的葬礼上，黑压压来了一群悼念他的人，几百人几乎站满了不大的山头。

　　

　　小小的送别朴素而庄重，沉寂而热闹。令李律师意想不到的是，李律师的前妻也来了，带着他的儿子，以及远在加拿大的女儿，站在亲属的队列里。

　　

　　李律师突然跪倒，老泪纵横。那个曾经在大学里和他无话不谈的老冯，那个把自己不多的生活费分两人花的老冯，那个本来签了大公司却二话不说跑来和他办事务所的老冯，那个被自己横刀夺爱抢走爱人的老冯。

　　

　　老冯，走好！谢谢你，对不起你。

　　

　　谢谢你替我收拾事务所留下的烂摊子，替我还良心债；谢谢你不计前嫌照顾我的妻儿；谢谢你一直以来拿真心把我这种人当朋友，而我从来不曾给你道过谦，从没有。

　　

　　你的每一天，都在为别人谋福利，对身边的人好，尽自己良心。

　　

　　而我从未活过，我的日子，过得连狗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