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他已多日无梦。

　　

　　每夜辗转反侧，吞下安眠药，生硬地睡去，像例行公事，毫无安稳。老中医给他把了把脉，说，城南有个村子，叫孟庄，村口的木棉树旁有个女人，专门帮人找梦，你去到自然找到。

　　

　　他找到孟庄时已近黄昏，青苔绿瓦，村子很安静，每家每户都升起袅袅炊烟。村口的木棉树旁有一处瓦房，门开着，他走进，只见一位慈祥年轻的妇人坐在小板凳上烧柴，手里摇着扇子，屋里弥漫着药材香。妇人见他来，对他明了地一笑，掀开锅盖，是山药汤，雪白的淮山在水里滚着，他熟练地先把淮山捞起，一个个捣成泥，再浇上汤汁糊成羹状，像小时候一样。一切如此顺其自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

　　

　　喝罢，他心满意足地躺在妇人铺好的床上，柔软安稳，他翻一个身调整睡姿，不料惊醒安睡在旁的婴儿，婴儿啼哭起来。妇人忙走进抱起婴儿，托在臂弯里哄着，在房间里慢步细踱，轻轻拍打。他在如浪拍沙的细碎声中闭上眼睛，有预感今晚梦将袭来。半睡半醒中，他感到妇人钻进被窝，他枕在她柔软的臂弯里，她顺滑的长发洒下来，如丝般轻抚他脸庞，耳边伴着飘忽的铃铛声，他眯眼看，那是她手腕上红绳系着的小铃铛，身体被她身上天然的药材香包裹，释放在一片水中，他找到了梦。

　　

　　睡梦中他隐约听到哭声。“孩子在哭。”“这里没有孩子。”“那哭声是……”“你心里的声音。”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山药香将他唤醒。他心满意足地睁开眼，隐约看见妇人的脸，清眉浅笑，“梦帮你找到了，该醒来了，回去吧。”妇人的身影消失在关口，然后是巨大的关门声。

　　

　　他惊醒，身体有一种做了一场好梦之后的完整感，好久没尝过了。他揉揉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草坪上，没有妇人，没有山药汤，没有青苔绿瓦，没有村庄。不远处是刚刚投入工作的挖掘机，空气里漫布颗粒灰尘，几幢钢筋水泥铸成的高楼正在废墟中崛起。

　　

　　此时，一片红色的花瓣飘落手心，他抬头。

　　

　　是木棉树。他低头细看手心的花瓣，发现手腕上绑着妇人的红绳，铃儿响叮当。

　　

　　“孟工头！”

　　

　　“来！”

　　

　　他来城市找梦，找着找着，却丢了他的孟庄。

　　

　　他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