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聚

她看着儿子一家人上了车，一个人往回走。坐在村口的柳树下，她轻松地望着天空，对面走来一个老头。

你是哪家的亲戚？她问，我怎么没见过你？

这里是我的老家。老头回答。

我嫁到这里30年了，从没听说有哪一个人在外面待了这么多年没回来过的。

你原先不是这个村的？

不是，我是隔壁村子的。

你家人呢？

回城里了。

你老伴呢？

早没了。

石凳上坐着两个老人，两人都一起望着天空。

你望什么呢？老头问？

我望那朵云，望了几十年，都有感情了。她说。她的发丝有一半已经白了，一丝微笑掠过她的爬满皱纹的脸。

那朵云在你心里就像你的老伴吧？老头问。

老伴？长什么样也没来得及看清楚，倒是觉得他挺像一朵云，一直浮在天上。

老头站起来往村子里走了几步。

你老伴呢？她问。她也站起来跟着他走。

我老伴应该改嫁了，我的家人应该都不在了。他停下来。

老头走在前面，她走在后面，走过溪水旁，有一家人拿着抽水机到溪水旁，打算把水从小溪里输到玉米地里。老头停下来，若有所思。

这是我小时候游泳的地方。我的妈妈带着我们在这里打水到那边山坡上浇玉米，我们每

人都有一个小油漆桶，还有我亲手做的小木瓢。我妈妈把厚厚的塑料布垫在竹篮子里，一次能背一大蓝子的水。浇完玉米我就在这里游泳，姐姐们就拿衣服来洗。后来她们嫁到远地方没怎么回来了。怀念那时候吃的豆沙饼啊……

你从小就没有了爸爸？她突然问。

你怎么知道？他反问。

你当过兵？她追问。

你怎么知道？他又反问。

我知道你家在哪里了。她说，热泪盈眶。

他们牵着手，一起绕过小溪。清风吹拂着他们的脸。

我听说你是当兵的，一开始不愿意嫁过来。后来我爸爸就说当兵的光荣，死都死得光荣，嫁给他哪怕只有一天，也会一辈子光荣，世世代代都光荣。她说。

是你爸爸介绍我去部队的。我能在部队和你结婚，我觉得太幸运了。他说。

短短三天哪。她感叹道。临别时，你送我一顶帽说做个纪念，我看了几十年。那场战争结束后，你母亲等不到你的消息，走了。我回来发现自己怀孕了，生下了儿子，家里就剩我和他。前两年，你的姐姐们也都走了。如今家里就剩我，儿子让我去城里，可我住不惯。

城里条件好呢，你去一段时间就习惯的。他说。

我是怕那朵云，见不到我了——她哭了。

清风依旧吹着。他们相拥在风中。她像个小孩一样在他怀里哭得很伤心。

我的一个战友牺牲了，为了救我，踩到了地雷。战争结束后我去了他的家乡。他的老母亲一直把我当做他。我在那里陪老人度过了二十五年。把她安葬后我突然想起回家的路。我没想到你还未改嫁，还为我生了儿子。

老头也伏在她肩上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