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夏天。高进载着蕙兰，他们呼喊着：“北京，我们要来了。”一辆运海绵的卡车装着一架摩托车，颠簸处，摩托车被巨大的海绵弹起来，砸向已经失控的自行车。自行车上的两人当场死亡，拼命逃脱的卡车司机意外撞到了加油站的墙上，也死了。

        我带着他们的通知书去了北京，我们一起梦想的大学。有个接我的学姐问我：“刚才那个人和你一起来的吗？”我回答：“我一个人来的。”我把蕙兰的通知书放在旁边本该属于她的空床上。听说男生宿舍闹鬼，本该属于高进的空床上经常有翻书的声音。有几个迷信的男生还偷偷请了路边禅师来驱鬼。后来通知书不见了，闹鬼事件也结束了。家里告诉我说他俩的魂被招回老家了，还为他们举行了冥婚。

      十五年后夏天，我独自回到家。某天夜里，我想去蕙兰家门口看看。自她去世后，父母跟着哥哥到城里居住，家里已经没人了。曾听老人说，走夜路的时候，一旦肩上的冥灯被吹灭，就会见到鬼。到了她家门口，我的肩上突然被什么蜇了几下。我一边拍着肩，一边吹了几口气。突然眼前像白天一样敞亮，我看到大门开着，二楼的灯亮着，一个男孩站在一辆自行车旁望着我。

    “高进——”我喊道。

      他抬头，欣喜地看着我说：“我在等蕙兰，”他说，“我们搬新家（家指坟）了。在老家住了四年，唯一陪她的人只有我。后来她找到了学校，每天都去听那朗读声。于是就托梦跟家里说了，他们就把我们挪到学校附近的松林里。”

     这时，蕙兰抱着一沓书从里面走出来。

      “蕙兰——”我喊道，“你还是十七岁那年夏天的样子。”

     蕙兰笑中带泪，问我：“你过得好吗？”

       “我怀疑我的老公和别人有染，我决定离婚，可是孩子的抚养问题一直没解决。”我说。   

    她没有说话。高进一边给她掸去头发上的灰尘，一边嘀咕：“怎么又弄了一身灰？”

    他们走了。男孩推着自行车，女孩抱着书。女孩一个劲地说：“家里的桃树又结果了，我的书房还是老样子，在新家那里，生活不寂寞了……”

        我被母亲的叫声吓醒，她说你自言自语什么呢？

      “我说什么了？”我问。

      “鬼话，”她答道，“活腻了就折腾婚姻，说鬼话。”

        我这才发现，她家楼上的灯是关着的，大门也是锁着的。月光洒在地面，夜深了。

        第二天，我去了松林，果真看到了一座新坟，墓碑还是之前的那块。松涛光涌澎湃，课堂书声琅琅，确实是好地方。我在那里逗留了一阵，临走仿佛听到蕙兰冲我说：“好好享受活着的时光，好好对待你的感情。”

      晚上，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念老公了。我们是大二认识的，我为高进和蕙兰写的小说《不存在的夏天》感动了他。我们一起相互帮助、扶持，一同走上了创作的道路，并结下了秦晋之好。可是我却因为别人的几句话而怀疑他，甚至轻易提出离婚。

      一早醒来，老公已在床边，窗外的阳光照在他胡子拉碴的脸上。儿子在我脚下轻轻地打鼾。

    “我们不离婚了，好吗？”我说，“从这个夏天开始，好好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