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面大山

月光从窗子口照到门上，他推开门进来，嘴角微微上扬，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床上，像是一道直达地狱深处的射线，手里提着一把菜刀，几步走过去隔着被子对着床上的小孩一阵乱砍，四下里除了他大口大口的喘气声，一切寂静的可怕。

自从一年前李大山采山药时从山崖上摔下来后，他开始一直重复的做这个相同的梦，每次他都要被吓醒。因为他知道提着菜刀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他害怕。头几次他妻子梦华问起怎么了，他只是说做了噩梦了，梦华也是个胆小的人，他怕也吓着她，心想可能是这些天忙着进山采药太累了。

可时间一长，他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了，他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梦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一开始只有一张靠着窗边的床，白色的被子和裹在被子里露出额头的熟睡的小孩，小孩是面对着门侧睡的，背着月光，因而看不清他的模样；后来床头边多了张小桌子，凌乱的散着一些书和本子，书角折挺厉害的，都向一边弯曲了，本子更是脏兮兮的，还有几个铅笔头，有一只长长的还没削过的铅笔放在桌子的最里面；再后来桌子旁边有了条凳子，是条很新的凳子，暗红色的油漆还反着光。但李大山始终是看不清小孩长什么样，黑乎乎的一片，但他对这个小孩有种说不清楚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让他背脊发凉，他是个胆小的人，他抵触做这样的猜测。

而五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他看清楚了床下的鞋子，惊醒来吓得瑟瑟发抖，摇醒了梦华，他非告诉她不可了。梦华迷迷糊糊的，嗯嗯呃呃敷衍了几句又接着睡了，她也确实累啊，天天对山药进行初加工，分类，清洗，晒干，可不是说的那么简单，天天在河边低着头弓着腰清洗，而且一般这野生的山药都不规则，山药缝缝里的泥土只能用指甲去一点点抠出来，她十个指甲盖里没有一个是干净的，都是土黄色，洗也洗不掉了的，更要命的是只要稍微弄断了一根小须，那收山药的人便说你这不完整，使劲压低价，梦华不得不小心伺候着，几块钱的差别对他们来说可是大数目。

他只好自己去证实，下了床，蹑手蹑脚的走到儿子的房门口，轻轻推开，月光打在他身上，他木僵了，呆在那里动弹不得了——这就是他梦中的场景！他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白中偏黄的眼白里布满了血丝，那个小孩真的是他儿子！木僵了半分钟后，他的手开始发抖，腿无力发软，他想回房里去叫醒梦华，但腿一阵阵发软，站都站不稳了，手也抖得厉害，他只好挣扎着向房里爬去，他感觉到意识越来越模糊，像是另外一个人在控制一样，等他终于爬到了床边，他用力推了推梦华，他感觉自己快支撑不住了，心里闷得慌，像个煮沸了的水壶，但盖子怎么也打不开，就快要炸开了！梦华回过头来，竟是——他梦中的那个人！他自己！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诡异的笑，李大山心里那壶刚刚还在沸腾的水炸开了，在这一刻彻底的炸开了！他大叫了一声，接着开始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两眼向上翻，意识逐渐丧失，依稀看到梦中的那人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挣扎着的自己，扔下一句：“胆小鬼”。

“对啊，他妈发病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难不成他也得了羊癫疯？”，梦华担忧又急切的望着老中医，声音有些发颤。

“嗯，很有可能，这种病是会遗传的，但不是百分之百”。

“那可怎么办啊！”，梦华双手拍着大腿，哭丧着说道，“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就成这样了啊！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了啊”。

“莫哭了莫哭了梦华，来，我先给你开几副药”，老中医关切的看着梦华，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写药方子的时候，李成材连跑带跳的进门来，“妈，妈你快来看，我打中了一只鸟”，他高举着手中的猎物给梦华看，“你看你看，它眼睛还动了一下呢”，看得出他无比的兴奋和骄傲。梦华只是说：“嗯嗯，好好好，出去外面玩吧”，她没心思搭理儿子。

“好厉害啊成材”，老中医向他举了个大拇指，成材便嘿嘿了两声出去玩了。“和大山小时候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啊，他那时候也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是出了名的孩子王呢”，老中医对看着成材的背影说。

“啊？我嫁给他的时候他就是现在这副胆小，老实巴交的样子啊”，梦华有点惊讶。

“哈哈，他没和你说过他那时候的“丰功伟绩”啊？周围的小孩子都听他的话呢”。

“还有这等事？”梦华实在是想象不出这个老实憨厚的男人曾经是孩子王的模样，不由的笑了笑。“我就说这成材的性格像谁呢，我们两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原来大山小时候也这样”。

“嗯嗯是啊，来，梦华你过来，按着这个方子去镇上药铺里抓五副，你也别太伤心了，这病啊，就是发病的时候可怕，平时的生活什么的不会受太大影响的，噢，对了，他有时候可能会说胡话，依了他顺着他的意思便是了，但别当真”。

“嗯”，梦华点点头。老中医收拾了纸笔，起身出门去。

梦华千恩万谢，送他出门。刚要出大门口，老中医回头看了看院子里正在玩弹弓的成材，然后才转身离开，心里留下了一个小疙瘩，心想这孩子应该不会（得病）吧……

李大山醒来后跟梦华讲了所有的事，包括他杀了的那个小孩就是成材，但梦华怎么会相信呢，以为他是在说胡话，只是安慰他让他别多想了。任凭他怎么解释，梦华也不以为然。

而他的梦境却越来越真实，越来越令人窒息，他抵触反抗，几天不睡觉，但是没有用，只要他一睡，梦还是会出现，他还是会杀了自己的儿子。最近白天他脑海里也老是一晃而过一些画面，像是一群青年人在用脚踢地上的一个小孩，还朝他撒尿之类的，晃一下就消失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害怕梦境变成真实，虽然平时不怎么和儿子亲热，天天进山里忙着采药，但他家几代都是单传，儿子可是他的命根子啊！

最近他梦里出现了老黄历，挂在儿子的房门上，昨天晚上，他终于看清楚了，八月十三。一大早起来，他就和梦华说这个事，说的次数多了，现在梦华已经习惯了大山说这个话了，并不在意。

他又痛苦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平时有事都是梦华出主意的，现在梦华不相信他的话了。今天就是八月十三，他没有进山里去，坐在房里，又急又慌，从窗子里看到成材在玩，心里踏实了些，但一想到那个梦，就控制不住的痛苦和害怕，一个劲的出汗，看到成材用小绳子扎住了小鸟的腿，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大山，你这是干啥啊，我平白无故的绑你干什么”，梦华无奈的看着李大山。

“你就绑吧，算我求你了行不行”，他找来一根结实的草绳，让梦华把他绑在椅子上。

梦华哪里肯呢，李大山“噗通”一声给梦华跪下了！说：“梦华，一直以来什么事我都听你的，这一次求你听我一次吧”，李大山的眼泪流了下来。他多么害怕梦成为现实，多么害怕失去儿子。

李大山虽然胆小老实，但梦华也从来没见过他哭啊，心想是病又犯了，便只好依了他。但梦华不忍心绑他太重了啊，最后打了个活结。

晚上李大山终于也抵不住睡意了，月亮也升的老高了。突然，他猛地一睁开眼，直勾勾的眼神，嘴角的笑意。

他推开了儿子的房门，菜刀在月光下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