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一的那一年,她把留了三年的马尾剪成齐耳的短发,没怎么发育的身体有些孩子气的单薄。是怎么分的班、怎么安排的座位,第一个同座是谁,坐在教室的哪个位置,甚至是怎么和阿凡成为朋友的,这些记忆都已经在时间的角落里变得模糊不清了。能回忆起来的,是阿凡上课时偷偷从桌子下面递过来的第一本小说——《红与黑》,那是她为她带来的新世界。 阿凡的书包里总是有一本本小小的课外书,上课的时候阿凡喜欢偷偷的低下头,一边啃咬着自己大拇指的指甲一边翻着课本里藏着的漫画书。学校上边有一排小规模的文具店,最上边的那家文具店里还对外出租漫画和言情小说。她不知道阿凡是什么时候和文具店的老板熟识的,她第一次陪阿凡去租书的那天被满墙的书迷了眼睛,后来的许多个夜晚她都会在爸妈睡熟了以后,打开手电筒在被窝里翻看漫画,不到一年的时间鼻梁山就多了一副金属框的近视镜。但是她并不孤单,认识阿凡的时候,阿凡的笔袋旁就摆着一个木制的眼镜盒。 初二的时候学校里新来了一位喜欢穿黑色长风衣的男语文老师,据说是某个校领导的亲戚,瘦瘦高高的男老师有一张很好看的脸,第一次出现在讲台上时,底下的女生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激动的惊呼。他先是羞涩的笑了笑,然后轻咳了一下算是给自己清个嗓儿,在一阵简短的自我介绍以后,开始正式上课。一节课下来,各种问题暴露无遗,M、L、N发音不清,说话多了就有吞字的现象,十分钟一紧张,一紧张就重复前面说的话,总是在说完上一句之后出现间歇性失忆,学生们在少则三五秒多着十余秒的空白里耐心的等着他的下一句,下课铃声响起的一霎那,同学们和这位菜鸟老师都有一种“终于种解脱了”的轻松之感。 这是一个看脸的世界,无论是十余年后全民使用智能手机的今天,还是mp3刚刚兴起的21世纪初期,什么都在变,只有“看脸说话”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始终不变。她想,就算风衣男老师是个哑巴,女生们也会为他买上千百盒质量最好的彩色粉笔、把讲桌擦得可以用来镜面反射的欢迎他来为她们上语文课。 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讨厌阿凡,是无意间在阿凡的日记本上看到了阿凡居然称呼这位男神老师为“哥哥”,而男神老师的评语也总是以一个“妹”字开头,红色钢笔水的“妹”字,格外刺眼。 平日里阿凡很粘她,厕所要一起去,午饭要一起吃,实验要一起做,有她在的地方阿凡都会出现,走路的时候阿凡会从后边追过来,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阿凡的话不多,却偏爱悄悄话,比她矮一点点的阿凡,说话时会稍稍踮起脚伏在她的耳边,短短的却很硬的流海刺在她脸上。不论是人声嘈杂的操场还是只有两三个人的教室,阿凡总是这样把自己的心事、想法、渴望或是笑话传递到她的世界。可她不喜欢阿凡呼出的热气,弄得人耳朵痒痒,不喜欢随时随地的悄悄话,特别是大家聚在一起聊天时,总有一种说别人坏话的负罪感。她不喜欢小团体,她喜欢七嘴八舌的热闹,阿凡却总想建立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空间。 有时她会觉得阿凡很烦,粘得人喘不过气来,可是她又迷恋着阿凡,阿凡和别的朋友不一样,阿凡是特别的,她温和的孤独着,常常思考着一些很深奥很复杂的问题。阿凡看过很多书,阿凡瘪瘪的笔袋里装着她买不起的高档文具,阿凡的字是歪歪扭扭的好看,阿凡虽然梳着只比草寸长一点点的短发,却有一张清秀的脸,白皙的皮肤、常年红润的嘴唇和不大却总是水汪汪的眼睛,不上课的时候阿凡不戴眼镜,看不清远处时会微微的眯起双眼,长长黑黑的上下睫毛抖动着彼此碰触。看书、思考时习惯性的要啃大拇指的指甲,害羞时就会用右手拉自己的右耳垂,低下头弯起嘴角。 她在深夜里敲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不知道她对这个只有两年交情的阿凡居然有这么多、这么清楚的记忆。阿凡也一定不知道,她会在她们分开后的这漫长的失联岁月里,会日复一日的思念她,渴望找到她,她在她的心里结了疤,永远的扎根在了那。 25岁的她常在深夜失眠,在那个黑暗的安静的世界里,14、5岁的阿凡穿着一身淡蓝色的校服在耳边呼唤她的名字。是阿凡第一次告诉她“笔名”这个名词是普通人也可以用的,在她为自己起了第一个笔名的之后,她们之间有了交换日记。阿凡的日记总是很短,却诗一样美。那是阿凡的魅力,是只有她和男神老师知道的秘密。 阿凡不喜欢放学,她也不喜欢。出了校门口,她们必须一个向左一个往右。阿凡有两个家,两个爸爸两个妈妈,好像还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或许是弟弟,阿凡很少提起,她也不去多问。两个人在一起,多多少少有些其他人不会察觉的默契。她没有阿凡的敏感纤细,她的优点在于能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把烦恼消化掉。她记性不好,小学升旗忘系红领巾、初中上课忘带作业本、高中考试忘记准考号、大学返校忘带银行卡……她很爱笑,笑声爽朗到妈妈和老师一致用“没心没肺”来评价。她的印象里,阿凡也很爱笑,那笑容总是带着点羞涩,颧骨上两块小肉微微的隆起,就是阿凡的笑。 她们在一起久了,不甚敏感的她也觉察到阿凡和大多数人都保持着一种微妙的疏离感,有男生开她玩笑她也不去反驳、不去辩解。在她忍不住要为阿凡反嘴的时候,阿凡就会拉拉她校服的衣袖,轻轻地说一声“走吧,别理他。”14、5岁的她,讨厌阿凡骨子里的那种弱势,忍不住要用嫌恶的语气教阿凡一些“做人的道理”。在以后多年的回忆里她才慢慢明白,那是阿凡与年纪不符的沉静与豁达。 拥有秘密是孩子开始成熟的标志,她把不愿对别人说的话都写在和阿凡的交换日记里,她一直在努力,她觊觎阿凡在文字上的魅力,她的卖弄是坦诚的,阿凡从不去戳穿她。她是她们世界里的太阳,阿凡要靠着她生长,她从不担心也不害怕阿凡会离开她,她知道阿凡的弱点,阿凡渴望爱,纵然极力掩藏,可那份对于爱和关怀的渴望,总能在她不经意的眼神和轻轻挽住的臂弯中暴露无遗。她握着阿凡最需要的东西,她掌握着这份情谊中绝对的主动权,权利让她肆无忌惮。 她把自己的秘密之匣交到了阿凡的手里,那里面有对未来的憧憬,有对面屋里大眼睛男孩的一些琐事,有心中刚刚勾勒好的故事雏形,有对班里的某些女生说不出口的厌恶之情……她把自己最坦诚的一面放心的展示给阿凡,理所当然的认为阿凡对于她也一定是没有秘密可言的。她有绝对的自信,她知道自己的光已经绵延到阿凡放学后的那个世界里。阿凡在日记中把过去的朋友搬到了她眼前,为她讲述她们相遇以前的故事。她知道阿凡心里住着一个名字里也带“凡”字的男生,她知道阿凡以前的好姐妹正和那个男生在另一所学校里演绎着阿凡一直渴望的故事。三人行的过去,变成了如今两个人的甜蜜。阿凡的寂寞和失落说的不多,却无时不在。 她可怜阿凡,在爱里面,与阿凡相比,她是富翁。 她拥有的多,所以不介意付出。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尽最大的可能去关心和陪伴,她从不吝啬把爱分给阿凡。她最无法忍受的,是阿凡对新朋友悄无声息的排挤,对自己日益强烈的占有欲。阿凡沉重的依赖,让她喘不过气。她是简单而直接的,她的爱简单直接,伤害就不会婉转温和。自由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她的脾气就越来越糟糕,她们的相处模式变成了一个人的争吵和两个人的冷战。阿凡从不会大声的与她争执,这是她对阿凡又爱又恨的地方。 她在狠心抛弃和包容隐忍间徘徊,在嫉恨与怜爱间摇摆。是阿凡让她在那么小的年纪里体会了一次成人间才有的复杂情感。阿凡带给她的,是一个沉重、神秘、微妙的情感世界。有时她会怀疑,是不是阿凡把自己的半个灵魂偷偷的塞进了她的身体里,把一半粗线条的她偷偷的带走了。不然为何,在分开生长漫长时光里,她总能在镜子中,看见半个阿凡半个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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