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若有晴（十一）

十一、找自己

    如果你埋头走在一条漫长孤独的路上心里却很安定，那么是因为你知道，你脚下的路是回家的方向。有什么能比窗口边等你那盏灯更能说明安心这回事呢?所以每个人的幸福或不幸大致都相似，但熟悉另一个心思呢？有些人一辈子也做不到。笑容拳拳，心思杳杳，我们怎样看待这个世界，取决于我们怎样看待自己。

入夜时候，胖子、韩亮、李早晨一拨人才在火车站旁边的小酒馆找到了趴在桌上了还在伸直了胳膊抓腾着要酒的俩人，干干瘦瘦眼睛咕噜噜的店老板提溜着好不容易偷过来的手机一脸惶惑的伸长脖子站门口，看见辆预备在门前停的车就迎上去，迎上去，迎上去。

把俩人拽走颇费了一番周折，桌上的瓶子叮叮咣咣落了一地，杨小赵还踢腾着腿大叫：怎么着干嘛呢,要有礼貌，有礼貌！进车时候颜子晃了晃，边上人没扶住，她就摔了个屁股蹲，去扶她她却只是一个劲叫：别推我！谁推我的？不是好人你不是好人~坐进车里的俩人乖乖地把脑袋凑一起唧唧歪歪一直很私密地嘀咕不停，醉酒的人之间或许有一种独特的沟通逻辑，谁也听不出来他们是怎么从小学同桌聊到了太阳黑子，然后又说道猪耳朵，然后是男人和狗。眼瞅着旁听是搞不清事情原委了，胖子首先不严肃了，扭过脸来指着后座上一脸尴尬抱着一包纸巾的李早晨讲道：

“颜子颜子，你边上那书生你认识么？” 

“你，逗我不是，我知道他，李早晨嘛，我还知道你是胖子呢，你大名呢叫程方元。我还知道你的元是元宝的元，明明应该是圆碌碌的圆嘛，像你的身材~”然后晃着脑袋倒在李早晨肩上眼睛瞅着杨小赵，伸手捉住她的头发：“她是杨小赵嘛，我都知道，介绍给你们认识，我高中同学，杨小赵，我们化学课代表。”

“哎哟，小赵同学幸会啊~”胖子做绅士状伸过手去，杨小赵却抓过去咬了一口。

“狗娃松口！”追悔莫及的胖子一边把那个脑袋推开一边呲牙咧嘴问已经想好的那个问题：“颜子，那李早晨是你什么人啊？”

“哎~让他讲让他讲，李早晨，你说！”杨小赵抢夺似的把颜子拉进自己怀里瞪起眼睛看李早晨。

李早晨脸红红的，却抬起头来责怪胖子。

“她们喝醉啦，你就别在这儿逗闷子啦。”

一直不出声开车的韩亮却开口了。

“李早晨，她清醒的时候你不敢问，她现在喝醉了你还不想知道答案吗？”

“呃。。。我知道我配不上颜子。”

“什么配上配不上啊，只有颜子她配不上你李早晨呢，堂堂智商200小神童呢，是吧颜子？”杨小赵掰着颜子的头问。

“嗯？李早晨，你敢说我配不上你？”颜子挣出来扑向李早晨。

“没有啊，颜子，我的心你是知道的。”李早晨逼急了来这么一句，碍着大家的面儿居然带着些许羞涩。

李早晨这句话蹦出来把全车人都搞笑了，颜子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声音特别大，大得把大家都吓得停住了。她仰起脸笑又趴下笑，脸上沾满了头发，笑到捂着肚子了还在笑，也不带喘气的，像是随时要笑背过去的样子，同样喝醉的杨小赵也都只是静下来呆呆的一脸诧异。颜子就那样笑啊笑的，好像一辈子以来所有的开心都扑面而来一样，笑的水银泻地排山倒海势不可挡。李早晨的脸色眼看越来越不好看，挑起事端的胖子一脸尴尬大气不敢出，连韩亮都回头看一了下到底什么状况。就在这个当儿，颜子突然停住了，大家望过去，头靠在后座上的她已经满脸是泪了，没有嚎啕，只是无声流着泪，时不时抽一下。李早晨的五官都统一起来表现出心疼，抱着的纸巾终于派上了用场……

颜子张开眼睛皱皱眉头，敲着难受的头，听见床边响起脚步声，歪头一看是宋淼淼端着一杯水走过来。

“颜子姐，你醒啦，来，喝点水吧。”宋淼淼坐在床边，帮预备坐起来的颜子把枕头立起来。

“你怎么在这啊小水，昨天是怎么了我？”颜子说着喝下水。

“昨天你和小赵姐都喝多了，大家都还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宋淼淼苦笑一下关切地问。

“喝酒？”颜子皱着眉头继而若有所思的样子，发着呆，手里的杯子渐渐斜起来，水都快要洒出来了。

宋淼淼赶紧接过杯子；“姐，你要是还累就在睡一会儿吧。李早晨回所里讲一份材料，忙完就过来。”

颜子摇摇头。

“那你饿了吧，我刚买过早点，给你拿过来吧。”

“不，小水，你坐。”颜子拉住正要起身的宋淼淼。

“小水，你喝醉过没有？”

“没有，只觉得喝醉是一件有些疯狂很值得做的事儿，但我却没有一个可以喝醉的理由。”

“喝醉是很傻的一件事儿吧？”

“对于酗酒的人，喝醉只是一种习惯。对于一个伤心的人，是缺少一份安慰吧，没有那个可以给你个大大怀抱的人在身边。”

“小水，你知道你为什么最适合李早晨么？”颜子的话把宋淼淼吓了一跳，虽然私下里颜子和宋淼淼曾经很详细地讨论过怎么让李早晨注意到自己这回事，但那时颜子也没有给出这么个听起来就很荒谬的结论。

“颜子姐，李早晨他不属于我，我都决定好了，我会一直惦记着他，直到能够替代他的那个人出现；我都决定好了，有一天你们俩个在一起了，我就一定要好好醉一场。”宋淼淼想了一想，一个人的静里，她不知道对自己讲了多少遍这句话。

“小水，你错了。李早晨喜欢的不是我，是我和你们不一样的经历，就像坏孩子对乖乖女更有吸引力一样。”
        “所以啊，我们的生活轨迹太相似了，一路念书到现在，他根本不会注意到我，他甚至不知道我喜欢他吧。”

“你知道你喜欢他就够了，你喜欢的他不就包括他傻到连你的喜欢都觉察不到么。太愿意和一个人在一起的话就会忽略很多东西，就像你送给他的本命年手链，有一次断掉了，他就跑了大半个城去配了相同的珠子回来，嘴上只是说怕你为这事儿烦他。你可能总听他把我挂在嘴边，可是你不知道他的语言里多了多少你的词汇和口气。你说他不知道你喜欢他，或许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喜欢你，你知道吗？你刚刚说的关于喝醉的那些话，他也说过。”

这些事平时有些大条的宋淼淼还真没注意过，一下子把她给震住了，垂下眼睛，像是在责怪自己的不细心。

“两个人在一起，我是说长久地在一起，不是单单靠吸引力，而是生命里的那种相似度，因为另一个人太过像自己才能让你去相信、去依赖、去理解；才能牵手、相伴、相守。”

“可是颜子姐，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不怕等待。可是，可是……”

“不属于我的原本就不属于我，生命里的人没有说谁让给谁的。我是说真的，你不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现在我大致也知道一些了。”

“对啊，就是那个你们说的老男人。我们分开以后他就继续旅行，每到一个城市都会给我寄来一张明信片。可是这次确实这一张。”朱颜私下望望，宋淼淼就起身把她的包拿了过来。她从包里翻出一张照片递过去，宋淼淼拿在手里。

照片里那个所谓的“老男人”虽然比朱颜要大20岁，可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眼睛里既有那个年纪该有的自信和沉稳又有一些对生活的不满足和对世界的好奇。宋淼淼是很久以后才想到肖北国的眼神里的这些个意思，当时看照片的感觉就是，怪不得颜子姐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呢。

“颜子姐，他真的是因为你和他前妻长的像才和你才一起的么？”

“他说不是，但我如果也说不是的话就太过自欺欺人了，如果不是这样，他根本不会注意到我。”

“可是照你说的，你们都喜欢挑战喜欢探索，你们是很相像的呀。”

“我们是很像，但你看他旁边的妻子，那才是真的能留住他的人。我以为我很爱他，容不得他对我的爱里有一点的水分，但我只是太在意自己是不是被爱的足够，这只是18岁的我对爱情的理解，我以为我向往的，那就是我应当得到的全部爱情。”

“那这就是电视剧里说到烂的那句有缘无分么。”

“所以我只是买了火车票，我知道我还有想见他的冲动就够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曾经爱过他，这份爱会淡去，但永远不会死，这对于我已经足够。生命就是这样，得到只会让你膨胀，只有失去才能让你长大。没有更好的，只有更适合的，就是这样。”

朋友可以换、恋人可以背叛，我们结识又结识新的人，忘掉或忘不掉旧的人，这一切都是为了认识自己，人活着，是在找伴，在找伴，也就是在找自己。能够勇敢，能够表达，能够不掩饰，是多么可贵的品质，能够直面因为勇敢而要接受的一切后果，可以避免点多少错过，能够节约多少踌躇和叹息的时间。就像喝醉这回事，没有比“我没醉”这仨字儿更能证明你喝大了的这个事实。可是，只有喝醉的人能把假话说得这么假，这么真挚，这么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么的想再来一回。

在日记本里写下这些话，宋淼淼瞬间觉得自己又长大一截，甚至要为此要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