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万年

我把我的一生，讲个故事给你听，可好？

那年啊，我还只是一株逍遥自在的小灵芝，我不知道自己的模样，也不知道自己的年纪，反正日子就那样过呗，天晴了我就跟阳光捉迷藏，下雨了我就跟雨滴耍赖皮，我可懒得成长，因为啊，在人类眼中，我是名贵的药材，若被发现肯定会被挖掉，我可不愿意，自由自在多惬意啊~

可人类总说，劫数劫数，在劫难逃。

我琢磨，他，就是我的劫数吧

我探头探脑，嗅到他身上的药草香气，吓得赶紧缩起身体躲起来，可是他还是发现了我，我根本没有时间懊恼，就被他清澈见底的眼睛勾去了魂魄，他水漉漉的眼睛可温柔了，里面倒映出灰头土脸的我，可真不怎么可爱。

他摸摸我的小脑袋，自言自语的说：

“小灵芝，好好长大呦~“

然后找了些杂草盖住我才放心走了。

只那短暂一瞬间，草木还来不及抽芽，花朵还来不及绽放，雨滴还来不及凝聚，短的只够我瞧他一眼，只那一眼，便是我年少无知的情深不寿。

很多年后，我修炼出人类的模样，走过了曲曲折折的路，懂得了世间的无常，才明白，他的良善。

起初，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努力成长修炼，待我像人类女子一般亭亭玉立的时候，我终于想通了，我想要寻到那双眼睛，像清晨的露水一样好看的眼睛。

可是人参爷爷却说：

"孩子啊，他放过你只是因为你太小了，等你长成有用之才，他会像别人一样取你性命为己所用的."

我无从分辨那人眼中的真假，也许我被温柔蒙蔽，被时间蛊惑，总之，我就要寻到他，其他的事，管他呢。

我从未考虑过，这些年头过去，他会不会变化，会不会认得我，也从未动摇过决心。

老天爷对我真好，在人来人往的市集中，人头攒动的人潮里，那么多的人来人往，他竟一眼就认出了我，一把扶住快要摔倒的我,那双水盈盈的眼睛关切的看着我，一如若干年前的清晨：

'没事吧，姑娘？”

熟悉的药草香气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我在那温润的目光中，没出息的红了脸，也忘了扭伤的脚踝。

他扶着我来到他的药舍，为我敷上膏药，于是我的身上也有淡淡的药草香气，我暗暗欢喜，未及道谢，他急急端下炉火上快溢出的药转身回屋。

我跛着脚去看，屋内的女子一脸苍白，气色不佳，他一勺一勺喂她吃药，那神色与看我时截然不同，我形容不出那温柔的意义，却也恍惚觉得那目光笼罩的女子是世上最稀罕的宝贝。

我默默摸着自己扭伤的脚踝，低声问：

“她怎么了？”

他楞一瞬，继续低头晾晒药材，随口说：

“病了。”

“很重吗？”

“恩。”

他好似全然不在意的神情，让我很疑惑，看他举止明明很珍视那女子，言语间却又对她的病习以为常，我心中暗喜，试探：

“若她死掉了呢？”

他抬起头看我，眼中云淡风轻，并不计较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冒犯，笑了笑，转头瞧了瞧屋内的女子，轻轻说：

“我，生无可恋。”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人参奶奶被挖走时，人参爷爷的样子，人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切肤之痛。

我想，这样也好，我寻着了那人，那人也有良伴，多年夙愿达成，我也应该不再挂念，至于心里的异样，需要去找人参爷爷问问看了。

我没有与他道别，我想，我对于他而言，是个一面之缘的奇怪陌生人，他既不记得我们的缘分，那我于他，便是多余，我们的缘分，在记忆里，准确的说，是在我的记忆里。

离开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正对着女子微笑，没有多看我一眼，我忽然想起，我寻他的初衷，只是想日日见着他的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竟也沾染了人类的坏习气，忘却了初心。

我顿住，没有迈出脚步。

劫数，结束，大抵如此。

我悄悄将自己的精元注入桌上那晚汤药中，顿时没有了力气，挣扎爬到窗边，伸出手指，在魂飞魄散前，细细描摹他的侧脸。

我知道人参爷爷一定会骂我愚蠢，也许他当年摘走了我便没有这么多折磨，可无论是当年还是如今，我都会死在他手里，他放过我或者不放过我，都一样。还是如今这样比较好，我能够救了他眼中唯一的她，也相当于救了他。

我不想他感念于我，这从头到尾，不过是我一个人的沧海桑田。

......

你若问我后不后悔

我是一株小灵芝，不懂沧海桑田，不懂离合悲欢，亭亭玉立，无忧无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