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了冷漠,却纵容了杀戮》(《痛》影评参赛) 作为一部致力于关注社会现实的九分钟电影,《痛》将“社会的冷漠”凝缩在一个女大提琴手被害的场景里集中展现出来,无疑在影片中注入了诸多批判与反思的元素。影片结尾的一句话——“冷漠是一种习惯,最后发展成为一种病态”,可谓明确的点题,点出了《痛》的主旨,或者说它意图传达给观众的信息。那么在这里,我所考量的是,《痛》是如何展现社会冷漠(或看客心态)的?对社会冷漠是怎样批判与反思的?以及,影片最终有没有达到它的企图? 首先让我们先看一看《痛》带来一个什么故事。 女大提琴手光天化日下被当街劫持,求救数次未果,围观群众无一伸出援手,最终喋血殒命。老父亲痛失爱女,根据事发现场视频,寻找见死不救之人,电梯中干掉了当时摇上车窗锁上车门无视女儿哀求的中年男子,天桥上勒毙了当时只顾近前拍摄的青年男子,当持捶欲对当时拉住想上前制止凶犯的男友的女子时,听到“爸爸快来救救我”的哭号,老父亲停止了“报复”,在夜色中拖着女儿的大提琴箱,回忆起命案前一晚的晚餐时父女二人的一番简单而温情的对话。 单纯从故事设计角度来看,女儿大提琴手身份的设计颇为巧妙,大提琴低沉幽怨的声色为影片铺垫了一层阴暗的底色,贯穿始终。作为女儿象征物的大提琴(包括琴箱、琴弓)频繁出现在镜头中,成为一条串起整部影片悲剧意象的线索,或用琴箱跌落暗示女儿生命的终结,或暗抚琴弓表现父亲对女儿的怀念,最终水边静然独立的大提琴也给人一种宁静的沉重感。应当说,紧紧围绕着大提琴讲述故事,成功地将影片中零散的情节,如因冷漠而酿成的惨剧、父女之情、深沉的父爱等,都自然地串联起来,给人一种难得的紧凑感。同时,也可以发现,影片非常擅于运用细节,以达到利用有限的时间制造意味深长的效果,增加了影片的“厚度"。如第一个被杀的中年男子,登上回家的电梯前掏出戒指套在无名指上,暗示出其有婚外情。
在影片的未段,大量有关社会冷漠的新闻片段被剪辑进来,集中播放,加之结尾的字幕,进一步烘托出《痛》的关切——社会冷漠,并以此警示世人。但,影片真的完成了它所宣称的目标吗?或者说,它所设计的故事与它的主题相一致吗? 整部影片看下来,的确有对社会冷漠的展现,但构成故事主体的则是老父亲的“复仇”。换言之,影片意图通过“杀戮”的刻画来完成对“冷漠”的批判。于是,影片的主旨“冷漠是一种习惯,最后发展成为一种病态”,其实变成了“冷漠是众人的一种习惯,最后发展成老父亲的一种病态”。当然,我们可以说,如果没有先前的冷漠,就不会有女儿的被害,也就不会有老父亲的“病态”,但问题的关键是,难道通过对老父亲“病态”的展示就能完成对冷漠的批判吗?应当说,批判的确有,但打了很大的折扣。这个“折扣”在于,影片实际上在某种程度让观众脱离了对冷漠问题的思考,而去思考另一个道也许更重要的问题:基于一个人自以为对的理由,就可以肆意剥夺人的性命吗?老父亲挥舞的锤头跟杀害他女儿的罪人的匕首有什么区别吗?以亲情为由的对他人的无端杀戮,难道就是正义的吗?我们固然同情这位老父亲痛女之深,但这构成他杀戮的理由吗? 这一连串的疑问,可以说将《痛》自我设定的主题消解掉了。这些问题所指向的,不是冷漠与否的问题,而是社会中存在的暴虐倾向,是那种骇人的戾气,是以暴制暴,是以暴力为解决问题的最终手段的社会现象。相比之下,看客的冷漠在老父亲惨无人道的报复之下,似乎显得微不足道起来——制止“冷暴力”原来是靠“热暴力”来实现的,不得不说,影片在意图批判“冷暴力”时,用力过猛,找错了药方,让《痛》完全沦为“热暴力”的展示。 老父亲最终放下了锤子,是因为女子发出了向爸爸求助的嘶喊,击中了他那爱女儿的心弦。但,这“放下屠刀”的顿悟,与所谓的“冷暴力”毫无关系。换言之,影片只是展示了“热暴力”报复“冷暴力”,最终“热暴力”靠亲情观的催化才被消解掉。也许影片对社会冷漠有那么一些批判的味道,但仅仅是批判而已,或者更准确地说,仅仅是“提醒”而已,却没有给出任何针对“冷暴力”本身的反思。 《痛》选择以众新闻的集中罗列的方式作为结尾,其实也表示出它的用意仅仅是“提醒”而已。这些相关新闻,应该是事件的“背景”,置于影片前部,而不应是影片的“结论”,放在影片的结尾。放在结尾处,它要告诉我们什么呢?告诉我们这个社会有那么多的冷漠,劝诫我们不要冷漠。但,这不是影片本身用故事告诉我们的,而是用新闻和字幕告诉我们的。再说一次,影片故事本身根本没有告诉我们任何对于“社会冷漠”的反思。 写到这里,也许有人会问,既然对影片在故事上可能存在的“弱点”分析了这么多,你会如何讲这个故事呢? 我觉得有一点,是尤为关键的,就是最终的落脚点或归结处,一定要扣住影片的主旨——社会冷漠。我会这样设计:老父亲手持锤子,将年轻女子逼在角落,她失去了任何反抗能力。老父亲自然也可以让影片中表现的那样纠结,但制止他的不是那股心底里发生移情作用的父爱(这离题了),而是一个不冷漠的声音——住手!一个小伙子,尽管胆怯,用着颤抖的声音,但他毕竟在看到暴力发生时,喊了出来,站了出去。老父亲经这一喊,彻底释然了,露出了微笑,在扔掉锤子的同时,被小伙子按住。于是,最后的那幕在幻想中与女儿的对话,应该是他在监狱看守所中进行的。 如此故事设计的落脚点,牢牢扣住了“社会冷漠”,是用“社会冷漠”点了题。女儿因社会冷漠而死,眼下的这个女孩因拒绝社会冷漠的行为而活,这个社会才有希望,或者说影片才给出了一个正确的“药方”,就是站出来,拒绝冷漠。在老父亲这方,他也会很欣慰,看到这社会还能有人站出来,而不是躲避,更不是像他那样以一种扭曲的形式来完成他的报复。在另一方面,老父亲的杀戮行为也理应受到惩罚,这在影片中必须得以体现。否则,影片就是批判了一个现象的同时,纵容了另一个也许更恶劣的现象。 《痛》,批判了冷漠,却纵容了杀戮。不得不说,是件遗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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